二，滞洪闸工消失了石匠菊子姑娘的影子，整工笼罩着沉闷压抑的气氛。太阳象抽疯般颤抖着，一股股萧杀的秋风黄麻吹象海一波浪伏，一群群麻雀惊恐不安在黄麻梢头噪叫声。风穿桥洞，扬尘土，半边染黄了。一直九点钟，风才停住，太阳慢慢恢复正常。
刚娶完儿媳妇回的刘太阳副主任碰了些，窝着一腔火，他站在铁匠炉前，铁匠骂狗血淋头，并扬言抠他那独眼给菊子姑娘补眼。铁匠一声不吭，黑脸的刺疙瘩一粒粒憋通红，他口喘着气，口喝着酒。
石匠不知被什力量催动着，玩儿命干活，钢钻子磨秃了一批，堆在红炉旁等着修理。铁匠象虾一蜷曲在草铺，咕咕灌着酒，桥洞酒气扑鼻。
刘副主任火了，脚踹着铁匠骂："你害怕了？装孙子了？躺着装死就了？滚修钻子，许将功补。"
铁匠手中的酒瓶向抛，酒瓶在桥面砰撞碎，碎玻璃掺着烧酒落了刘副主任一头。铁匠跳，一路歪斜跑，喊着："老子怕什，老子不怕，死不怕，怕什？"他爬滞洪闸，继续高叫着："我谁不怕！"他的腿碰了石栏杆，身子歪歪扭扭，桥有人喊："铁匠，掉桥。""掉桥？"他哈哈笑，笑着攀石栏杆，一松手，抖抖擞擞站在石栏杆。桥的人中了魔，入了定，呼吸不敢力。
铁匠双臂奓煞，一一伏着，象两羽毛丰满的翅膀。他在窄窄的石栏杆走，身体晃晃。他慢走变快走，快走变跑，桥的人捂住眼睛，又松手露眼睛。
铁匠一一伏晃晃悠悠在石栏杆跑着，栏杆乌蓝的水映他变了形的身影。他从西头跑东头，又从东头跑回，一边跑一边唱："南京北京，见裤裆拉电灯，格咙格格咙，格垅，格垅，南京北京，见裤裆打弹弓……"
几胆的石匠跑闸，铁匠拖了。他拼命挣扎着，骂着："别他妈的管我，老子是杂技英豪，那些妞在电影走绳子，老子在闸走栏杆，你说，谁他妈的厉害……"几人累气喘吁吁，总算他弄回桥洞。他象块泥巴一瘫在铺，嘴吐着白沫，手撕着喉咙，哭叫着："亲娘哟，难受死了，黑孩，徒弟，救救师傅吧，拔萝卜……"
人突现，黑孩穿了一件包住屁股的褂子，褂子是崭新的、又厚又重的帆布缝的。布非常结实，五年穿不破。那条裤头子在褂子边露很短的一截，象褂子的一花边。黑孩的脚穿着一双崭新的回力球鞋，由鞋子太，紧紧系住鞋带，球鞋变象两条丑陋的胖头鲇鱼。
"黑孩，听了吗？你师傅让你干什？"一老石匠烟袋杆子戳着黑孩的背说。
黑孩走桥洞，爬河堤，钻进黄麻。黄麻已经有了一条依稀辨的径，麻杆儿向两边分。走着走着，他停住脚。儿一片黄麻倒、象有人打滚。他手背揉揉眼睛，抽泣了一声，继续向前走。走了一，他趴，爬进萝卜。那瘦老头不在，他直腰，走萝卜中央，蹲，萝卜垅点的麦子已经钻紫红的锥芽，他双膝跪，拔了一萝卜，萝卜的细根与土壤分别水泡破裂一的声响。黑孩认真听着声响，一直追着它飞。纤云无，明媚秀丽的秋阳一无遮拦光线投。黑孩手中那萝卜举，着阳光察。他希望那晚从铁砧的奇异景象，他希望萝卜在阳光照耀象那隐藏在河水中的萝卜一晶莹剔透，泛一圈金色的光芒。但是萝卜使他失望了。它不剔透不玲珑，既有金色光圈，更不金色光圈苞孕着的活泼的银色体。他又拔一萝卜，又举阳光端详，他又失望了。的情就变很简单了。他膝行一步。拔两萝卜。举。扔掉。又膝行一步，拔，举，，扔……
菜园的老头子眼睛象两滴混浊的水，他蹲在白菜捉拿钻虫儿。捉一手指捏死，再捉一捏死。近中午了，他站，叫醒正在院屋子睡觉的队长。队长夜误了觉，白村不安宁，难补觉，院屋子听秋虫浅吟，正睡觉。老头儿一直腰，就听脊椎骨"叭哽叭哽"响。他恍阳光的萝卜一片通红，象遍是火苗子。老头打眼罩，急步向前走，一直走萝卜，他才那遍通红的竟是拔的有完全长的萝卜。
"孽啊！"老头子叫一声。他一孩子正跪在那儿，举着一萝卜望太阳。孩子的眼睛是那，那亮，着就让人难受。但老头子是不客气抓住他，扯，拖园屋子，叫醒了队长。
"队长，坏了，萝卜，让熊给拔了一半。"
队长睡眼惺忪跑萝卜了，走回他满脸杀气。着黑孩的屁股他狠踢了一脚，黑孩半才爬。队长等他清醒，又给了他一耳巴子。
"兔崽子，你是哪村的？"
黑孩迷惘的眼睛满是泪水。
"谁让你搞破坏？"
黑孩的眼睛清澈水。
"你叫什名字？"
黑孩的眼睛水光潋滟。
"你爹叫什名字？"
两行泪水从黑孩眼流。
"他娘的，是哑巴。"
黑孩的嘴轻轻嚅动着。
"队长，行行，放了他吧。"瘦老头说。
"放了他？"队长笑着说，"是放了他。"
队长黑孩的新褂子、新鞋子、裤头子全剥，团一堆，扔墙角，说："回告诉你爹，让他给你拿衣裳。滚吧！"
黑孩转身走了，初他象害羞似手捂住鸡儿，走了几步就松了手。老头子着一丝不挂的男孩，抽抽答答哭。
黑孩钻进了黄麻，象一条鱼儿游进了海。扑簌簌黄麻叶儿抖，明晃晃秋阳光照。
黑孩--黑孩--。
（原载《中国》1985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