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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六年八月十九日

攝政公園

倫敦市中,馬波恩區

他們走公園,在黑暗中走向馬波恩區。數街燈因為怕空襲關掉了,幾盞還亮著的罩著藍玻璃,發霧濛濛的光。探照燈打向空中,在雲層與星光間搜尋德軍的齊柏林飛船。

艾胥黎招了輛車,茵茉珍在後座興奮講個不停,話題跳來跳,一講布列塔尼某個住的村子,一又講個月爸爸送一臺在底片簽字的柯達相機,主法文閱讀,最喜歡象徵主義詩人魏崙(Paul Verlaine)、古爾蒙(Remy de Gourmont)柯比埃爾(Tristan Corbère),這輩子見過最棒的演是尼金斯基跳的《春祭》。

「他現在給關在匈牙利的集中營挨餓,你相信嗎?居囚禁舞者——」

茵茉珍艾胥黎,笑了。

「你覺我瘋了是吧?沒關係,我不介意。」

車子繞過皮卡迪利圓環的噴水池,四周光線昏暗,窗簾掩著,掛在屋子的廣告牌就像巨的空白石板,氣氛陰沉怪異。艾胥黎噴泉中央那座相愛神安忒洛斯的雕像,身的祂朝著黑暗發箭。車在紅褐色遮陽篷旁停,艾胥黎付了車資,為茵茉珍開門,伸手讓扶持。女孩露不置信的表情,微笑車,彷彿這個片刻是給他的恩惠。

他們走進咖啡館,坐在鏡牆邊,身子陷進俗豔的猩紅絲絨軟墊椅,屋內煙霧瀰漫。女侍從煙霧中現身,為他們點餐,紙衣領已經變髒泛黃,了漿的餐巾掛在黑外套的袖子,眼神疲倦冷漠。茵茉珍點了兩杯白蘭,對艾胥黎眨眨眼,艾胥黎伸長脖子東張西望。

「環境還不錯,有己的感,不過,很怪吧,服務生居是女的——」

女服務生端著兩個矮腳一口杯回來,放在桌,杯子裡的白蘭晃了晃。

茵茉珍傾身向前說:「我你跟我講講登山的,一次就。」

「知什麼?」

「什麼,通通。我一直很奇。時候,我們還住巴黎的時候,常會瑞士。我還記當時怕那些登山嚮導,他們一清早就在旅館門口等客人,從不進門,就站在外頭抽菸斗,怕的方言講話。我知他們住在很高的方,所總覺山是另一個國,一般人不,有嚮導。那些方連名字很神祕,比說冰海谷(Mer de Glace)——那是在白朗峰附近,對不對?」

艾胥黎點點頭。「屬於同一個山群。」

他拿餐巾,拿掉銀環,攤開整塊亞麻方巾,從口袋拿鋼筆,在餐巾壓兩筆尖讓筆墨,後就從那兩點墨跡開始畫整片山脈的草圖。

他說:「這是白朗峰山群。這是白朗峰,將近一萬六千呎高。這裡是夏慕尼谷鎮,妳當初住的就是這裡。整座山脈不二十哩長,寬約十哩。」

筆尖滑過整塊亞麻餐巾,艾胥黎在山脊線有山峰的方筆重些,讓墨跡明顯。

「這裡是詛咒峰(Maudit),約一萬四千六百呎,南壁非常難爬。」

「你爬過?」

艾胥黎點點頭。「這裡是南針峰(Aiguille du Midi),所叫這名字,是因為正午從夏慕尼望過,太陽恰巧就在山峰尖頂。這裡是喬拉斯峰(Grandes Jorasses),很的北壁,我沒爬過。這裡就是妳的冰海谷,妳知不知那裡的冰河流速是每年一百碼?」

茵茉珍搖搖頭。「你有沒有站過?」

「有,一次,非常滑。我們半夜沒穿冰鞋就,實在不怎麼愉快。」

「一定很。」

「我沒注意。」

他們找那女侍點了二輪酒,艾胥黎還是喝白蘭,茵茉珍喝黑醋栗奶酒。

說:「你讓我意外。說山的時候,你像在乎高度特徵,跟我不一樣。」

「山說沒,山的是說不清的。」

「試試嘛,我了解。」

艾胥黎皺眉頭,蓋筆蓋,從背口袋掏一個銀盒,點了支香菸,銀盒擱在桌。茵茉珍拿一支,艾胥黎挑眉毛。

「妳在這裡抽菸?」

不說話,點點頭。艾胥黎幫點菸,後盯著玻璃菸灰缸,語帶猶疑慢慢開始說話:

「活著就不沒有危險,你虛度一生,俯首案頭幾十年,或孤苦病死醫院,危險無所不在。愚蠢的人轉過頭,假裝己豁免,有些人卻直搗生命的源頭。」

茵茉珍問:「那是什麼?」

艾胥黎在菸灰缸裡彈彈菸灰。

「我不知。對每個男人來說不一樣。」

「對每個女人不一樣。對你來說呢?」

艾胥黎說:「無名啊。不管說它是努力還是奮鬥,聽來很蠢。總就是某種你需但非必、你卻沒有理由的東西。不是動物的望。那種渴望並非發身體,是發靈魂。」

「那麼,為什麼?」

「我沒辦法解釋。」

「你剛才一直在解釋啊,繼續嘛。」

艾胥黎著桌巾搖搖頭說:「就拿舒適來講,持續舒適久了,就會變不舒適。世的一切感受是比較來的。沒有冷就沒有熱,沒有暗就顯不亮,艾胥黎的人生因為有了登山顯輕鬆。是登山讓他夠感受,山的嚴寒使阿爾卑斯山木屋的火更宜人,痠痛的肌普通的熱水浴變一場感官啟示,數時的攀登讓沙丁魚配餅乾果醬勝過一千頓『標準餐廳』(Criterion)的高級晚餐。

「活不艱難是不的,」艾胥黎說:「日常生活瑣帶來的痛苦不斷積累,無法忽視,比身體的痛苦、寒冷疲勞更折磨人。這些惱人使人變弱、變無聊、變膚淺,為比較的情奮鬥卻增長勇氣智慧。

「將人擊潰的總是,火車誤點、布丁烤焦、房間擋不了風,我個人經驗來說,房間不擋風的那種慘比山的冷有過無不及。難使人奮發,是半時候為布丁烤焦這種擔憂。經過真正的掙扎拚搏才見生命的本色,才會明白布丁烤焦半點不緊。」

茵茉珍隔著桌子艾胥黎,眼神堅定,右手一直轉著左手的銀鐲。

「所你登山是為了讓生活裡的其他顯輕鬆?」

艾胥黎點點頭。「有時候是,但不是每一次。」

另一個原因是。艾胥黎拿菸的手朝整個室內一揮,說他認為所有人類建築是屏幕,那些鋼鐵與玻璃遮擋了壯麗風景。未經開墾的土無處不。即使是開墾過的方,果你沿溪溯源,找景。半夜踏冰海谷,不僅是親眼見證世界的奧祕,更是遠離會、遠離人類的鏡廳,摸索己在中的定位。

「人在山中不光是欣賞景,甚至變景的一部分。」

茵茉珍笑了笑,吸一口菸。

「說真。我很高興從你身挖這些東西,不知這會不會是你開的另一個玩笑。這些是真話,還是你挑我聽的說?」

「妳太瞧我了,我不擅長說謊。」

「才怪,我敢說你一定擅長很。不過你很怕認真,因為有時候你實在太認真了。」

艾胥黎沒有接話,望向茵茉珍身後。他菸盒蓋,收回口袋,身體往前湊向茵茉珍。

他低聲說:「坐在遠處的某一對,一直在我們。」

茵茉珍謹慎回頭,見他們坐在幾桌外。男的留范戴克式的八字鬍加山羊鬍,穿白色晚禮服,鬆開的領帶掛在頸部。女的正在笑,手搭在男人的領子。那男人茵茉珍四目會時舉杯敬,後牽著女人走過來。

「不知不請你們幫個忙。我跟女伴打了個賭,需求證。像你們這麼愛的一對年輕人,很難讓人不注意。」

那人聲音嘶啞,口音有點難懂。

艾胥黎說:「榮幸至。」

那人手在空中一畫,指向咯咯笑的女伴。

「我的女伴說你們一定是血親。」

女人補一句:「不是親兄妹就是堂表兄妹,從眼睛就來。」

男人搖頭。

「但依我,你們是情侶。」

艾胥黎尷尬回茵茉珍,笑著舉杯喝酒。艾胥黎吐一口煙。

他說:「兩位對。這位確實是我表妹,且今晚我們剛訂婚。」

男人再次舉杯敬酒;那杯奶綠色飲料晃來了。

「我就知。祝你們幸福。」

那對男女搖搖晃晃回己的座位。

艾胥黎說:「這是些什麼人呀?」

茵茉珍說:「喝醉了嘛,我覺他挺有魅力。」

茵茉珍洗手間,艾胥黎點了另一支菸殺時間。這裡沒有樂團演,沒有別的消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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