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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四年四月十一日

高爾弗威斯福旅館

威爾斯西北部,斯諾尼亞

清晨四點,所有人在睡,有普萊斯醒著。他洗完澡就床,敞著窗簾,每隔幾時就睜眼觀察山邊的新月,它走了哪兒。瑞士的夏慕尼嚮導清晨發時不鐘,他不。

昨晚,樓的鋼琴過了午夜還在響,後來琴聲停歇,但仍聽見樓的聲音。普萊斯聽是誰在講話,約莫知談話內容,偶爾還會有撞擊聲笑聲。不容易,那些人漸漸放低音量,他才睡著,一睡著就做了夢。夢裡他走進父親在柴郡的房子,腳仍穿著登山靴,鞋釘還刮著板。走進飯廳,發現全在,父親、母親、哥哥,還有六年前過世的姊姊貝蘿。媽媽穿著晚禮服,爸爸還打了白領結,普萊斯穿的卻是全套登山裝,外套帽子有雪。他們叫他坐吃飯,普萊斯望向貝蘿,貝蘿張口正說話,他就醒了。

普萊斯沒有開燈,摸黑穿衣服,纏綁腿,讓瞳孔維持在放狀態,在山裡清楚。繞在兩支床腳的麻繩還是濕的,他繩子捲,掛在肩,穿襪不穿鞋,輕輕走房門,走進隔壁房間。

艾胥黎側身睡在床,嘴張著,額前覆著蓬亂的頭髮。普萊斯輕搖他的肩膀,他轉頭,沒醒。普萊斯拉開毯子,艾胥黎面向牆壁蜷身子,身服裝整齊,穿著半長褲昔德蘭羊毛衣。

「裝備整才睡的?」

艾胥黎抓回毯子,眼睛依閉著。

「你每次他媽太早來了!」

「太陽是啊。」

普萊斯拿他的背包,兩人在樓門廳會合。拼花板扔著很靴子,艾胥黎一隻隻拿來湊眼前,除了鞋釘樣式外,每隻來一樣。

「惡,兩隻左腳,不知哪隻是我的。」

「搞不不是。」

普萊斯點亮一支蠟燭,跟艾胥黎在鞋堆裡摸索半,不容易找己的鞋。艾胥黎穿諾福克外套3,普萊斯戴變形的帽子,打開門,一股寒風灌進來。

3,於一八六〇年代英國流社會運動愛者間開始流行,為單排釦,前襟與後背有摺痕,腰間並有束帶。

普萊斯說:「整夜就這時候最冷。」

他跟平常一樣,快步走白石路,這是條蜿蜒山的礦工步。艾胥黎跟在幾步後,圍巾裹住脖子。他們沿著窄湖邊走,湖水在星空閃著銀光。普萊斯回頭艾胥黎。

「最晚睡的是誰?」

「應該是弗雷澤柯森.衛這對兄弟吧。我床睡覺時他們還在屋椽。」

「還在比賽玩登山繩?」

「沒錯。」

過了另一座湖,就是更陡峭的路,這條路通往寬廣的山肩。東邊山後微微露曙光,北邊的峭壁還是暗的。普萊斯離開路,山坡越來越陡,兩人一直走千呎峭壁的東邊,站在高聳雙峰與山壁方。他們打算橫越這片峭壁。

普萊斯說:「還是有點雪。」

他背來的繩子展開,繩的水已經結霜。普萊斯脫手套順順繩子,後繫在腰帶。艾胥黎繫繩子,再繩子套在牢固的巨礫石,留些餘裕讓普萊斯拉著越過一石縫,在光滑的溝壑裡輕輕踏過覆雪的鵝卵石。

他們動很快,普萊斯行雲流水般越趣一片白色石英,移動很有節奏,不時向身後喊話。

「站穩囉,這邊很濕——」

「很冰,別碰面的石板——」

「拜託,繩子放鬆點,艾胥黎!」

一段由艾胥黎先走,他們就這樣輪流帶頭,一人踩著極的立足點向西移動越過峭壁,另一人就負責確保。岩石很冰,在陽光融水來。兩人沒帶手套,手指凍發白,還不時停擦手的血。

他們在一塊較平的石英稍休息,普萊斯點燃菸斗。呼嘯過的風拉著一片片雲霧穿梭在山谷間,景色十分壯闊。突,太陽照亮整片斯諾登山,窄窄一光束越過山峰,兩人倒抽了一口氣。

「太陽來了。」普萊斯喃喃說:「有時候我真懷疑我們是不是笨蛋,幹嘛老爬外國山,國內有這樣的山不是嗎?你餓不餓?」

普萊斯打開帆布背包,拿摺疊刀,鯷魚醬抹在兩片餅乾。

「艾胥黎,這種景色你會怎麼形容?麗還是悲傷?」

「不祥。」

普萊斯給艾胥黎一片餅乾。「登山時別說這種話。」

「那就悲傷吧。英國山來很悲傷。」

「為什麼?」

艾胥黎低頭靴子。

「不知,因為半是荒野、黑色的岩石雲,感覺就像為我們量身打造——」

「或是造就了我們。」

普萊斯站來,背包扣。

「接來你先吧——」

艾胥黎踩著薄薄的石片一點一點移動,臉頰擦過覆雪的植物,岩架越來越,僅容趾尖,最後剩一根鞋釘的著力點。他低頭方深達五百呎的碎石坡清澈平靜的湖水,繩索勾在一塊突的岩石,像蜘蛛般向西爬行。負責確保的普拉斯菸斗還含在嘴裡。

半時後,他們在一平滑的「煙囪」4站定。這「煙囪」寬約四呎,與面近乎垂直,壁面有層薄薄的水往流。

4,攀岩術語,指的是縱向岩縫。寬度通常比人身寬,須伸展四肢撐在壁面攀爬。

艾胥黎說:「來很滑。」

「還行。」

普萊斯踏進那狹窄的岩縫,背靴子各抵住一邊岩壁,背腿往爬,手是觸著壁面為支撐。十分鐘後他達頂端,繩子掛在突的岩石確保。

「輪你了。」

艾胥黎深入煙囪,開始往爬,盡重放在腿,但手抓的方比指甲還,且很滑。

普萊斯叫:「你走太深了,來,邊來!」

艾胥黎不聽,繼續向,手臂越來越累,鞋釘在濕石打滑。「煙囪」越來越陡,還有塊突的岩石擋住向。普萊斯在他方八呎處,穩穩抓住繩了,低頭他。

「往右邊找踏足點。」

「搆不著。」

「沿著裂縫走!左邊太滑——」

艾胥黎左腳找立足點,但右手伸太長,至於當重放腳,才發覺那是塊圓石,靴子一滑,人就滑了。普萊斯雙臂在前抱,緊緊抓住繩索;艾胥黎不等繩索拉緊,就胳臂腿撐住岩壁,止住墜落。

「你還嗎?」

艾胥黎的手肘痛像火在燒,他重放在背,稍休息,後照普萊斯的指示從右邊爬「煙囪」。後低頭一,指節滿是鮮血,有片指甲裂開,左肘破皮,膝蓋又濕又髒。

「還,問題不。還是你選的路比較——」

普萊斯搖搖頭。

「笨蛋。」

※※※

一時後,他們登西邊山脊,隨即山,中午前回旅館。有群山友在屋後長椅抽菸斗,漸濃的雲霧裹住了旅館的白色山牆。

「剛才那條繩索的是不是你們兩個?我說沃辛漢,剛剛在山脊掙扎的那條鱒魚是不是你?」

其他山友笑了。

「我們爬西邊山脊的時候,見後頭有人笨手笨腳越過山頂,後倒在石板躺平,像離了水的鱒魚,動不動,呆望空。我就說,那一定是沃辛漢——」

艾胥黎不讓他說完:「我應該是我沒錯,但不像鱒魚,比較像鮭魚。」

旅館前面停了一輛很新的福特旅行車,黑色搪瓷烤漆車身濺了泥。

普萊斯指著車問:「今有人來?」

山友說:「是路過,是個山友俱樂部的伙子,還有一對姊妹。那伙子姓什麼?」

另一名山友說:「葛拉福頓。」

普萊斯艾胥黎走進旅館,門廳裡靜奇,靴子原本亂丟滿,現在排整整齊齊。因為霧,所山友在屋裡。他們往吸菸室走,聽見有人彈鋼琴,是首慢曲。

普萊斯說:「怪了,琴譜裡沒這首——」

普萊斯推開門,站在門口,擡右手艾胥黎別聲。艾胥黎在他身後伸著脖子。

一群山友圍著那臺立式鋼琴,有些人盤腿坐在,有些人躺著。有些人在抽菸斗,屋裡瀰漫著便宜劣質菸絲的氣味。有排觀眾坐在牆邊椅子,其中幾個是女人。艾胥黎見演奏者的背影,穿奶油色衣、黑色長裙,手很漂亮,腰繫著銀色腰帶。

艾胥黎普萊斯一直站在門邊,沒有進。曲子回主旋律,奏一串瀑布般的音符,後漸緩,結束。女子擡手離鍵,歡呼與掌聲響。

「安,安!」

的熱情讓嚇了一跳,坐在琴椅轉過身來。身材苗條,深色頭髮高高盤,湛藍雙眼方有淡淡的雀斑。

說:「這沒什麼。」

普萊斯高喊:「太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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