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機械文明工業社會裏面，誰容易感覺生活的緊張乾枯單調；因此更感覺厭倦煩悶不安。有的是情感的刺激，無的是情感的安慰。刺激了，不是神經麻木，就是情感的橫潰，甚至於由厭倦悲觀。在平時此，在戰時為尤甚。
知識的訓練緊，生產的方式緊，工的效率緊，但是感情的調劑至少同樣的緊。一張一弛的理，不祇是適於調弓，且適於人生。人生的弛是必需的，但是這「弛」不是等於放縱，不是等於懶惰。求「德的假期」是無補且有害於人類靈的。讓我們眼光轉移文化的修養罷！
麻木橫潰悲觀固不，但是做人粗俗獷悍鄙吝僿野的境，是十分的厭。若是祇講物質文明的享受，無精神文化的修養，結果一定粗俗獷悍鄙吝僿野的境。
有幾位西洋的文化哲學，常是給文化（culture）與文明（civilization）兩個名詞，不同的涵義，至少他們這兩個名詞的著重點不同。德國人所謂文化（Kultur）的涵義，固帶日耳曼文化特殊的彩色，但是他們「文化」與「文明」的分際，似乎格外明顯。他們這兩個名詞的時候，於不言喻中，總覺文明是偏重物質的、外界的，文化是精神的、內的。一個民族儘管沒有許物質文明的發明享，但是他卻有優文化的表現享受。人們在不知不覺裏，流露他持身處世的德，超凡越俗的領會，麗諧的靈，這一切是民族文化個人浸在己民族文化裏的結果。縱他沒有飛機旅行，沒有電梯代步，沒有抽水馬桶使，但是我們不尊重他嗎？說他沒有文化嗎？
更具體一點說罷。找一個非洲的卜絮曼（Bushman）族的人來，他放飛機他一樣旅行，拖電梯他一樣有代步，拉新式的廁所裏他一樣使抽水馬桶，若是教會他何撳那簡單機紐的話。但是他請歐洲的術館裏拉飛耳（Raphael）的名畫，他就覺反不他們山洞裏的馬面牛頭；著名的音樂院聽貝芬（Beethoven）的音樂，他就覺反不他們賽神跳舞時的木鉦戰鼓；圖書館裏莎士比亞的名著，他更覺不他們祭司的神符鬼籙。見文明的結果是容易享受的，文化的結晶是難於領略的。
若是「文化」這個名詞是譯西文culture這個字的話，我認為不但非常滿意，且格外優越。中國先哲對於人生的教育社會的文化，是認為文質並重的。「質勝文則野」是孔子的名言。必須「文質彬彬」，後為「君子」。這個「文」字有很博的意義，包括豐富的生活方式在內，決不是「文縐縐」的「文章士」所竊為己有的。「化」字的意義尤妙。聖哲固須達「化」的境界，就是普通的人受「潛移默化」的影響。見文化是瀰漫浸在整個民族內的，更非一個特殊階級的人所假借。文化是民族靈的結晶，文化是民族精神方面的慈母。提高民族德，非提高民族文化不。德雖說是文化的一部分，但是他卻是硬的、直徑的部份，文化的全部是含煦覆育，春陽一般，溫暖每個人內的。
我們每個人注重文化的修養，從擴整個民族文化的修養。這是沒有問題的。現在的問題是何進行個人文化的修養？
當學問是修養的素。中國古話說：「學問深時意氣平」，正是學問影響修養的一種表白。當經驗是修養必經的過程，不經過種種的磨鍊波折，那陶鎔人生真正的修養？我現在著重的不是這顯的真理，祇是常常忽略的部份——情感，說是由情感影響靈的部份。
陶冶情感，莫過於的教育，所我從這方面提三件特別有關育的文化來講。
且讓我先談文學的修養。文學不僅是說理的，且是抒情的；不僅是知識的凝合，且是願望的表現；不僅是個的暴露，且是悲歡的同感；不僅是通情達意的語言，且是珠圓玉潤的術。文學不僅發揚情緒的烈燄，且洗滌靈的淨水。「詩興，觀，群，怨，」祇不過是昔聖對於一部份文學的讚。文學是提高人生「趣味」（taste）的；具有修養的文學，有些決不肯幹；他卻不是持學的態度不幹，乃是因其屬於低級興趣不屑幹。所真正的文學修養提高行為標準。最的文學是他人說說不的話，他說恰處；他人表現不情緒，他表現盡情愜意，使人難其他的方式表現。沒有經過退守南京，展轉入川的人，不體會灶少陵「丮𧃍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北）斗望京華」兩句詩的妙處。許受難同胞有過破人亡痛苦的，讀白香山「田園寥落干戈後，骨流離路中」的句子，一定感覺這種痛苦的經驗，不祇是我們現代的人才有的。戰爭時代的煩悶，若是古人與我們相印，俱有同感，就因此舒暢了。祇是創造文學困難，欣賞文學不容易。遇的文學品，必須口誦維，口中念念有詞的境界，才領神會。孔子說：「依於仁，游於藝，」這游字最妙。所對於優的文藝品，應當己的靈深入進，魚在水裏一樣，悠哉游哉，才真正有領悟。現在的青年日日處於甚囂塵，苟一點文學的修養，一定消除煩悶的。學社會科學的人應當文學培養靈，學應科學的人尤其應當此。弄計算、弄構造，無優文學精神的調劑，必致情感乾枯，腦筋遲鈍，情暴躁不覺。文學的甘泉，是為你的靈，培養新的萌芽的。
進講音樂的修養。音樂不僅是娛耳的，音樂是裏發來的一種特殊語，有節奏有旋律的語言，諧麗的語言。是他聯貫許感覺、概念、意境，有波動的音節發來的。雍門琴引說：「須坐聽吾琴所言，」正是這個微妙的理。中國從前禮樂並稱，因為禮與樂是聯來的。後來禮樂分，所禮淪為乾燥的儀式。本來是活潑潑有節奏的動規律，後來變為死板板無生命的贊禮單子。原來文學與音樂是合在一的，所古的人撫琴歌。宋朝飲井水處歌柳屯田詞；豪放的名士銅琶鐵板唱江東。姜白石的「新詞韻最嬌，紅低唱我吹簫」，是更柔的了。乃南宋後，詩詞與音樂又分了，這實在是文學一損失，是民族的文化修養一損失。文學的流行不普遍，正在於此。譬哥德在德國文學一般國民文化的影響極了；但是請問現在的德國人中，有幾個讀過哥德全集或是他重的品？哥德的詩，山邊海曲，田舍漁莊裏有人唱，這正是因為他譜了音樂的緣故。中國音樂祇有旋律（melody）無聲（harmony），因此感覺單調。所祇有川戲中滿台打鑼鼓的人來「幫腔」，不有男女高低音配合很諧的「四部合奏」。前幾十年西洋音樂，是經過日本轉手——不高明的手——遞過中國來的，所譜的是簡單的靡靡音。抗戰來，國人的音樂興趣轉濃，從音樂的人轉，是一件欣慰的現象。但是一般還是粗糙簡單，不免截頭尾的模仿。有意的高亢，時或聞；渾曲折的樂章，很少聽見。其中還有「放牛」一類的調音，譜為抗戰歌曲，聽了令人神經麻痺。現在中國的音樂教育，正因為音樂興趣轉濃提高、普及、改變風，但是這不是短期內勉強做的。我們是存這種希望，向這條路走。我希望將來從音樂的節奏與諧，達民族精神行動的節奏與諧。
再進討論繪藝術的修養。雕塑音樂一樣，在中國並不發達，但是畫卻達了非常高的就。這正是因為中國畫與中國文學不曾分。畫的修養與文學的修養致相同。中國的畫是文學。中國向不重視匠畫。這分別蘇東坡論吳子王維畫詩，說最清楚：「吳生雖妙絕，猶畫工論；摩詰於象外，有仙翮謝樊籠。吾觀二子俱神俊，又於維斂衽無間言。」摩詰固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吳子是一位畫中傑的才，東坡猶於其間有所軒輊，這種尚的風氣，就見了。畫不祇是表現，且表現靈；不僅是表現現實，且表現意境。若是畫祇是現實的複寫，那有照像就夠了，何必畫。但是名畫百不厭，照像則一望就了，正是因為畫的現實是透過靈從意境裏流露來的。東坡謂「論畫形似，見與兒童鄰，」正是此意。「此謂形不足，務肖其神明。」所這兩句詩，斷不是現在獷悍的時髦畫，那些畫人說不像於是改鍾馗，說鍾馗不像又改怪石的畫，所假借的。畫不但有精妙的技巧，且有高尚的修養。姜白石說：「人品不高，落墨無法。」同時讀畫的人，有這種修養，才真領神會，與畫的靈融一片。所歐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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