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索離開了電話亭,現在街那邊的醫院開始顯了生氣。醫院門走來幾個人,四周張望了一,一輛計程車在門口停住,來了兩個人,今的一號病人,隔著熙熙攘攘的馬路,賴索不兩個人當中底那一個生了病。張望的那幾個人鑽進了這部車子,司機朝後瞄了一眼,車子便一溜煙駛開。賴索在馬路邊站了一會兒,找不橫過街的空隙,於是回人行,走向四、五十公尺外的紅綠燈。人行種了排鐵欄杆圍著的相思樹,樹站了一個臺北市政府的鳥型垃圾桶,肚子寫了幾個字——我愛吃果皮紙屑。賴索掏著口袋,找不塞進鳥嘴的東西。我愛吃果皮紙屑,賴索在裡唸著,我們愛吃果皮紙屑。

紅燈一子換綠燈,賴索匆匆越過馬路,再登紅磚人行。他的硬膠底皮鞋正適合臺北的馬路。臺北的馬路——市政府的一個官員,在被問這個問題時,曾經提了一個辦法;原子彈所有的建築物轟平,再重新規劃。這是一個笑話!不過話又說回來,賴索的硬膠底皮鞋在清晨的陽光閃閃發光,皮鞋的顏色正適合他的假日西裝人行的紅磚。

他繞了一個彎才達醫院。

醫院服務臺戴眼鏡護士一臉剛睡醒的樣子,瞧著賴索放在櫃臺的蘋果說︰

「二○一號病房,你是他的什麼人?」

「表弟。」

「你這雙皮鞋還不錯,」護士伸頭來說,「惜太了。」

「我的皮鞋太?」

聳聳肩膀。

「妳不吃個蘋果?」

「謝了,」護士說,「我已經吃過飯,你從右手邊這個樓梯。」

他在病房門口就聽阿宗表哥的聲音,那是個混合著哀求、威脅、詛咒、壓抑住憤怒的聲音。

「吧!我究竟什麼時候院?」表哥說。

「醫生說你什麼時候院就院。」表嫂回答。

「醫生,哼!」

賴索推開門,他的現,果中止了他們的爭吵。底發生的情,坐在電視公司附近一西餐廳,等著侍者端來食物的賴索,記一清二楚。這當兒,他正臉孔湊向茶褐色的玻璃窗,外面的世界不知變怎麼樣了?窗外一片陰陰沉沉,行人、汽車,像一個個飄浮的幽靈,那麼,他推門進來時,背後的那個太陽呢?許死了。賴索臉孔移開(一個路人,瞧了玻璃窗一眼,他一定不見裡面的情景,所就對著賴索整理頭髮來了),他實在受不了那個傢伙的蠢像。是玻璃改藍色或者綠色,該有!你忽站在一望無際的高爾夫球場裡,一個綠色的球擊飛來,掉進一個綠色的坑,後你張你綠色的眼睛,抬你綠色的腿——。

「阿索,你來正,」阿宗表哥興奮極了,赤著腳在藍色的毯來來回回跑了兩圈,他穿了一套絲質睡衣,臉孔脹通紅,凸的腹巴的贅因此顫動不已。

「你說說,底誰病了,」他氣不接氣說,「你說說。」

沒有病,那你在醫院幹嗎?坐在餐廳裡的賴索開的笑了。

「阿索,你表哥不但病沒,還影響腦神經,」表嫂指指腦袋,「你他這個瘋樣子。」

他們爭吵個沒完,賴索站累了,便坐在沙發,帶來的蘋果放在一邊。

「吃蘋果罷,表嫂、表哥。」

「啊,阿索,拿個蘋果他嘴巴塞住。」

「妳這是什麼意思?」阿宗表哥氣坐在床,「不但不准我穿鞋子、打電話,還我嘴巴塞住。」

「他那個著急的樣子。」表嫂坐來。賴索同情著他們。他很說點什麼,不過他現在沒這個情,真的沒有。他有重的情做,他等一這餐廳飯,並且坐久就坐久。

已經過了午餐時間,賴索還坐在那裡,他希望找點情做做。許打個電話回,但是他太太會問東問西的!知臺北現在變什麼樣子了(個禮拜才來過)那些騷女人穿什麼衣服?超級市場是不是打八折?是的話,順便帶些什麼回來。帶什麼呢?隨便什麼了。這就傷賴索的腦筋了,他不傷腦筋,至少現在,今,他不冒這個險。他見韓先生,他準備一番,他容光煥發、侃侃談,不他穿這一套漂亮衣服幹嘛?

談衣服,賴索結婚時,沒現在穿漂亮。他們賴人一向不注重打扮。「吃飽最重,」賴索爹常常這樣教訓他們,「有錢不買這個買那個,等逃難的時候,衣服吃嗎?」賴索爹像這輩子在逃難,他被國飛機炸怕了。他活七十二歲,因為肌衰竭死在榮民醫院的特等病房裡,死前病房裡寂靜無聲,有窗型冷氣機發輕微的嗡嗡聲,連這時醫院空掠過的波音七四七巨型客機的巨吼聲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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