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彿還聽一些其他的聲音,他的兩片楓葉似的耳朵完全暴露在喧囂不已的街聲中,巴士、卡車、計程車、摩托車,加偶拉長警笛飛馳過的救護車,紛紛敲擊在賴索的耳膜,並且企圖往更深處鑽,在中途就被某種東西擋住了——一塊類似隔音板的骨頭,面還刻了幾個字︰賴索、臺北市人一九七八年六月、時空穿越者。

這時候,他正坐在回的客運。司機對待他的車子有玩具一般,同時車內收音機開最聲,音箱就在他的頭。在綠色塑膠椅瑟縮一團的賴索,身旁坐來一位碩的中年女人,滿臉橫,兩個房像瀑布似的傾瀉,身飄散著廉價化妝品的刺鼻氣味(他太太習慣蜜斯佛陀,他一嗅就嗅來),前座的椅背有人眉筆歪歪斜斜寫了幾個字︰寂寞嗎?請電八七一三○四二、李華。賴索在裡偷偷笑了一。

車子在市公所前停了一,賴索隨著景物倒退的眼光停了來。幾秒鐘後,景物又開始倒退,行人、灰白的樹木、髒兮兮的房子、長長的廣告牌,像被一張巨無比的嘴巴吞噬進。經過一座陸橋時,賴索將眼睛閉了一會兒,張開時,他正站在泛亞雜誌社的接待室裡,對著一面穿衣鏡,鏡子裡現一個矮的傢伙,眼露茫色。房門忽打開,一個職員探進頭來。

「韓先生你會議室一趟。」

「幹什麼?我拿了今的工錢就走。」

「叫你就。」

「說我按日領錢。」

「少廢話!」

除了韓先生領他進來的職員外,他一個不認識。韓先生他,咧開嘴笑了一,他趕緊低頭,不意思瞧著己骯髒的腳板。在登乾淨的榻榻米時,職員嫌惡搖了搖頭,說了一句︰沒有關係,你來了。

「賴索!」韓先生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這是陳先生、林先生,你坐了;這位是黃先生——。」

「你在這裡班久了?」

「四個月。」

「這前做什麼?」

「淡水河邊賣水果。」

「怎麼不賣了?」

韓先生同時回過頭,對著幾個盤膝坐在榻榻米的紳士們說了一句,「真是百業蕭條。」

「我做不來,」賴索同答說,「我偶會找錯錢,且嗓門。」

「這樣了,你受過教育對吧!不做正式職員?」

紳士們抬頭了他一眼,其中一位向另一位悄悄說了聲「老實人。」

賴索聽了。

老實人,那是什麼意思?卅年後賴索在客運車,專傾聽這些聲音。車子現在經過一段正在舖設水管的路面,木架、混凝土水管、挖土機堆在路的兩旁,市公所前前後後在這條路不知挖過少次、補過少次,不過這些跟他扯不一點關係,再說每個人應該找點來做做,至少該讓己忙碌一點。那個脯女人在使勁拉著車鈴,整個半身重重壓在他的肩膀,賴索不不抬頭來,露一臉的憎恨。鈴聲像響了很久,女人方才坐,一陣陰影掠過賴索的眼睛,他趕緊臉孔朝向窗外。車子現在駛灰濛濛平滑、單調的公路,車窗外景物不斷的倒退,繼續投向身後的血盆口,賴索乃繼續他的無邊無際的冥。

「正式職員是幹什麼的?」他聽己在內問了一句。

「工比較輕鬆,每個月還拿一百元。」

「為什麼?」他又問了己一句。

「你這個一,」韓先生遞給他薄薄一份印刷品,「在最後一欄簽你的名字,明帶印章來蓋一。」

賴索讀著面的句子。

「吾願加入臺灣民主進步同盟會,在韓志遠先生的領導,為吾省同胞盡戮力——違此誓,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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