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臉塗了一層厚厚的粉,頭髮燙一圈一圈。的部說明了日後將替新郎生養眾。當喜宴進行很順利,客廳的金囍字增添了不少氣氛,新娘遠從鄉來的父母,嘴裡嚼著檳榔的兄弟,為了禮貌見,將檳榔汁吐在衛生紙,扔滿是。阿索哥興奮極了,抓著酒杯從這一桌敬那一桌,喝滿臉通紅。在這當兒,他忽當眾宣佈,將他的果醬工廠股份分一些給他弟弟,親友們鼓掌來,他說的不是醉話,因為酒席總共有兩桌,從這一桌那一桌,還空兩個座位,預備給一對有位的親戚,由於某種緣故未席。

客人走光後,賴索就急急鑽進被窩裡,三兩脫掉賴索太太的所有衣服。他太專在這件,竟忘了熄掉桌貼著喜字的檯燈。因此新娘在扭動餘,一面東張西望。

「啊!」嚷了來,「這房間真漂亮。」

「妳不亂動,」賴索說,「不這個扣子就永遠解不開。」

除了解扣子外,他還會穿針、縫衣服、做體操,這些是監獄裡學來的。婚後十五年的這早晨,他忽彎腰,手指觸摸腳踝,花了很力氣,惜指頭在膝廿公分處就再不聽使喚。這時候,他穿了一條短褲,露細細的腿,膝頭像腫了一塊硬瘤,賴索太太不解望著他。

「我年輕的時候!手摸這裡,」他蹲來,拍著板,「整個手掌,膝蓋彎不彎一。」

「那有什麼?」他太太說。

沒有就算了!這時候,他正呆呆站在果醬廠的過濾機前。壓力表的指針直往昇,底的馬達發嘎嘎的聲音。糖被從管子的一端穿進像個巨型炸彈的過濾機,再從另一端來,後爭先恐後流進吊在半空中的濃縮罐,從罐子裡來後,糖就再不是糖,是一堆亮亮的糊狀物,整個過程有點類似帝造人的工程。許有人會這麼說,胎兒在子宮裡乃是經由血濃縮的。

但是,賴索的母親不這麼認為。他才七個月就迫不及待從他母親的肚子裡鑽來,對著還沒有準備迎接他的世界哇哇叫了幾聲。他母親臉色蒼白躺在一邊,父親則穿著一件軍內衣,不停握著雙手,滿頭汗水,一滴汗忽掉在嬰兒的鼻尖,還是人類最早認識雨的紀錄,此外,床邊還圍著一些人。

「怎麼辦?怎麼辦?」賴索爹喃喃說。

「唉呀!他的皮膚怎麼是青色的?」說話的是他二姨媽,日後有一個在軍顧問團做的兒子,並且在賴索婚宴,因故缺席。

「我的兒子呢?」他媽閉著眼睛說,「給我抱抱。」

「還不抱,」助產士說,「藥水棉布包住他,否則會變型。」

概是泡了藥水的緣故,後來他就越長越醜,且十六歲才進入青春期。不過青春期並沒有帶給他的煩惱。他是班最矮的一個,坐在離講桌有一公尺的凳子。日本教師不時手偷偷抓著襠,他患了濕疹這一類的皮膚病,認為別人不,他錯了。

「支那!」日本人說︰「通通跟我唸一遍。」

「機那。」賴索說。

「知不知,你們不是支那人,你們是臺灣人。」

「是老師,」一個本生問,「我祖父說我們是跟著鄭功從支那來的。」

「八個野鹿!」日本人罵。口沫飛賴索臉,他舉手來擦臉,發現臉長了一顆顆的青春痘。

當這些青春痘開始膨脹,有幾顆甚至化了膿時,他正走在稻埕的街,一面走一面指甲擠,弄臉紅一片白一片,擠五顆時,同伴林肩膀撞撞他。

「快!」林壓低聲音說,「那不是田中一郎嗎?」

「那個田中一郎?」

「二年前教我們歷史的日本人。」

街兩邊舖滿了一張張的草蓆,跪在蓆子低著頭的日本人。草蓆亂七八糟的擺了一些東西;假珠寶、扇子、軍長統靴、穿服的日本娃娃。這當兒,賴索剛滿十八歲,日本人在不久前投降,本人先不知怎麼辦才。賴索替日本人工的父親,過了幾個月才定神來。便在中央市場附近租了間房子,做水果生意來。水果是一種吃但是麻煩的植物。賴索白推著一輛板車,沿著淡水河邊建立了幾個據點。由於他的聲音實在缺乏吸引力,他總是坐在車頭坐墊,兩隻腳伸進水果籃裡,光光的腳板不在意摩擦著一個個人頭的西瓜,晚間則讓這兩隻腳套喀喇喀喇的木屐,在四處的街閒逛。

「阿卡,阿卡——。」這些日本人頻頻鞠著躬,額頭幾乎碰。

「我們給田中阿卡一,他還認不認?」

賴索了一,

「不,這樣不。」

「為什麼?」

賴索又了一。

但是像有什麼力量不讓他繼續,並且使勁將他往後拉,五年、十年、廿年——。

「賴先生,機器有毛病嗎?」

「賴先生,機器有毛病嗎?」廠裡的工人又問了一句。

「你說什麼?哦,壓力像高了一點。」

「這次雜質太,不濾,你聽聽馬達的聲音。」

不僅僅是馬達,還有攪拌器、幫浦、蒸氣閥,這些聲音匯一股洪流。

賴索豎耳朵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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