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紉機的長針，企圖將腦子裡的思縫在一。這是醉後必有的感覺，雖難受，倒習慣了。翻身床，眼前現一片模糊，迷惑於半光圈的分裂。（我應該戒酒，我。）拉開百葉簾，原來是個陰霾的早晨。嘴裡苦很，是不吃東西。一種莫名的惆悵，猶不齊全的砌圖，使我感莫名的煩惱。氣轉冷了，必須取舊棉襖。香港人一冬，就喜歡這種特殊的裝束：一件短棉襖，西裝褲，皮鞋，解開領扣，露雪白的西裝襯衫，還往往打了一條花式別緻顏色鮮艷的領帶。我南洋時，早已將冬季的西服與衣轉讓給別人。回來後，沒有錢做新的，就在西環買了這件舊棉襖，熬過幾個冬。香港的冬比夏愛，說是冷，卻永遠不會雪。為一個來北方的旅客，我對香港的冬卻有特殊的感。於是打了一個電話給張麗麗。那個有遲習慣的女人一聽我的聲音就發脾氣，說是昨晚參加除夕派對，直亮才回的。我原向借一些錢，沒有勇氣開口，就將電話擱斷。我嘆了一口氣，正感無聊時，有人手輕叩門扉。拉開門，原來是雷老太太，手裡端著一碗豬肝粥，說是剛剛煮的，應該趁熱吃。我不吃，但是的眼眶裡噙著晶瑩的淚水。說：
——新民，你怎麼還是這樣固執。這豬肝粥是很有益的，聽媽的話，它吃了。
（憐的老人，我。竟我當的兒子。其實，我己未嘗不憐，單身單口，寄生在這個的島嶼，變一個酒鬼，企圖逃避現實，卻又必須面對現實。）
我吃一碗豬肝粥。
我吃一碗溫暖。
那是一個精神病者的施捨，卻使我有了重獲失物的感覺。
翻開報紙，才知這是賽馬的日子，我是非常需一點刺激的，刺激在香港是一種奢侈品。
在「港聞版」裡，一則花邊新聞：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跟一個四十二歲的中年人發生了關係，的父母很生氣，將那個中年人抓入警局。女孩子對此表不滿，居走報館刊登啟，宣佈脫離庭。報館當局見尚未達合法年齡，拒絕接受。
這個女孩子就是司馬莉。
我嘆了一口氣，忽貓王，扭腰舞，占姆士甸，莎岡的說，西印度群島的落日，雀巢髮型，新世紀病，亞熱帶的氣候——
將報紙往桌面一擲，點枝煙，吸兩口，又將長長的煙蒂撳熄在煙灰碟裡。
稍過些時，我發現感情打了個死結。己站在怡街口。那是一個熱鬧的方。即使是午，一樣擠滿了來來往往的行人。汽車排長龍，馬迷們早些趕快活谷。
我沒有錢。
趕麗麗。麗麗剛身，沒有搽粉的面孔仍極嫵媚。
——少？問。
——三百。
不再開口，站身，走入臥房，拿了三百塊錢給我。
馬場的餐廳特別擁擠，找空位後，發現鄰座有一對熟悉的眼睛。
那是楊露。
在陽光的反映，這頭荒唐的貓有著蠱毒似的嫵媚。我喜歡的笑容，因為它透露了青春的秘密。
——六點一刻，我在「施」等你，說。
——你的男伴呢？
——我當有辦法打發他的。
楊露向我講述的故。
楊露有一個嗜賭的父親。
楊露有一個患半身不遂症的母親。
楊露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
楊露的父親在賭台輸五百塊錢，付不，當場寫了一張借據給別人，一直無法還清這筆債，聽從包租婆的勸告，逼楊露海做舞女。
楊露不會跳舞，走進跳舞學院學。
楊露還沒有學會慢四步，已經不是一個少女了。那個教跳舞的是個色鬼，在咖啡裡放了些「西班牙蒼蠅」類的粉末，楊露喝。
楊露很氣，但是生米已經煮熟飯。當楊露學會華爾滋的時候，教跳舞的又在勾引別的女孩子了。
楊露海時，並無花牌。
楊露年紀輕。許了年紀的舞客喜歡從身找回失的青春。
楊露賺了不少錢，但是完全沒有積蓄。的父親比過賭更凶，九、麻將、跑馬、十三張、沙蟹——沒有一樣不賭。楊露收入最的時候，的父親澳門了。
楊露的母親常常哭，說是己運氣不，嫁了這樣一個不中的丈夫。
楊露的弟弟妹妹常常哭，說是別人有的東西吃的東西玩，他們沒有。
楊露不喜歡母親流淚；不喜歡弟弟妹妹們流淚。因此，常常遲歸。果有年老的舞客獲失的青春，楊露是不會拒絕的。
楊露就是這樣的一個舞女。從外表，不會超過十六歲，但是有一顆蒼老的。
楊露有慾望，有求。
楊露憎厭年輕男人，一若對老年人的憎厭。喜歡中年人，喜歡像我這樣的中年人。
楊露對我們一次見面時的情景記特別清楚。記我曾經對說過的每一句話語。說喜歡聽我講話。
楊露向侍者了一杯白蘭；且我喝幾杯。來，楊露跟我鬥酒。
楊露我鬥酒。我當不會拒絕。
楊露的酒量跟的年齡很不相稱。當喝越時，的笑聲越響。
楊露就是這樣的一個舞女。
（楊露與司馬莉，兩個早熟的女孩子，我。但在本質卻有顯著的不同。楊露是個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司馬莉是個暴棄者。我憎厭司馬莉，卻不不同情楊露。果楊露企圖將我當報復的對象，我應該讓發洩一。）
一杯。兩杯。三杯。
眼睛是兩塊毛玻璃，慾望在玻璃後邊蠕動。慾望似原子分裂，在無限的空間跳扭腰舞。一隻尚未透紅的蘋果，苦澀的酸味中含有百分三的止咳劑。
（的皮膚一定很白很嫩。我。不會超過十六歲；是眼圈塗太黑。）
當抽煙時，我彷彿了一幅猥褻的圖畫。我不知這是故的開始，抑或故的結束。我裡邊有火焰在燃燒；害怕荒唐的貓我的。
——再來兩杯馬推爾。
眼睛變兩潭止水，忽泛漣漪。不知那是喜悅；還是悲哀。
枯萎的花瓣，露水使它再度茁長。
一個戰敗的鬥士，陽光孕育他的信。冬夜的幻覺，現於酒與元旦共跳圓舞曲時。笑。我笑了。後我們在銅鑼灣一夜總會裡欣賞喧囂。
站在舞池裡，這頭荒唐的貓竟說了許膽的話語。
是一條蛇。
我的手指猶偷一般在身竊取秘密。很瘦，背脊骨高高凸。
思給鼓聲擊昏了，有慾望在舞蹈。我貪婪望著，發現戴著花紙帽的圓面孔，具有濃厚的神話意味。
純潔的微笑加蛇的狡猾。
我必需求取疑問的解答，各喝了一杯酒。當我們在一公寓的房間裡時，將己嘴裡的香口膠吐在我的嘴裡。笑很頑皮；但是我不再覺稚嫩了。我是一匹有思的野獸，思又極其混亂。在許許雜亂的思念中，一個思念忽戰勝了一切：我急於在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身做一次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