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八點鐘,蕭澗秋微醉坐在們底書室內,思非常繚亂。女孩已經睡了,他還著女孩——不知這個無父無母的窮孩子,何給一個安排。又他底己,——他是從無父無母底艱難中長來,女孩似乎同一種顏色的運命。他永遠帶在身邊,算己底女兒般愛。但芙蓉鎮裡底含毒的聲音,他沒有力量聽;教書,難於遂使他幹了。他覺他己底前途是茫!且各種變故從這茫中跌來,使他不及迴避,忍壓不住。是他卻從「這」茫跳,踏「那」還不知的茫裡。處處是夜的顏色;因為夜的顏色就幻各種怕的魔臉來。他終鎮定他己,從黑林底這邊跑那邊,涉過沒膝的在他腳急流過的河水。他願意這樣,這樣再探求那另一種的顏色。這時他兩手支著兩頰,兩頰燃燒的,臟搏跳著,陶嵐走進來,無站在他底身邊。一個煩惱靜默一息後,強笑問他:
「你又著什麼呢?」
「明告訴你。」
仰頭似望窗外底漆黑的空,一邊說:
「我不一定知。」
一個仰頭著底巴,強笑說,
「那末我們等待實罷。」
「你又怎樣?」
陶嵐當時又很快說,且垂頭,四條目光對視著。蕭說:
「還不曾一定怎樣。」
「哈,」又慢慢的轉過頭笑來,「你怎麼變做一位輾轉思的。不罷,過已經給我們告了一個段落了!雖則實發生的太悲慘,是悲劇非此結局不的。不關我們底。後是我們底日子,我們找尋一些光明。」又轉換了一種語氣說:「不講這些無聊的話,我請你奏鋼琴,我久沒有見你奏了。此刻請你奏一回,怎樣?」
他笑迷迷答:
「假你願意的話,我奏;恐怕奏的不前一樣了。」
「我聽了。」
於是蕭澗秋就走鋼琴的旁邊。他開始彈一闋古典的曲,來表示一這場悲慘的故。但故與曲還是聯結不來,況且他不記住一首全部的敘的歌。他在琴邊呆呆的,一個問他:
「為什麼還不奏?又什麼?」
他並不轉過頭說:
「請你點一首歌給我奏罷。」
了一,說:
「《我在高原》麼?」
蕭沒有答,就翻開譜奏他深情的歌,歌是Burns(彭斯一七五九—一七九六,蘇格蘭詩人)的。
我在高原,
離此若干;
我在高原,
追趕鹿與麋,
追趕鹿與麋,
中長不移。
別了高原月,
別了朔北風,
故鄉何勇,
祖國何強雄;
處我漂流,
漫遊任我意,
高原群峰,
永遠相愛。
別了高峻山,
山雪皓皓;
別了深湛澗,
澗芳草;
再別你森林,
森林低頭愁;
還別湍流溪,
溪聲今古。
我在高原,
離此若干;
——
他彈了三節就突停止來,陶嵐奇怪問:「為什麼不將四節彈完呢?」
「這首詩不,不彈了。」
「那末再彈什麼呢?」
「簡直沒有東西。」
「你己有製麼?」
「沒有。」
「《Home, Sweet Home》(J.H.Payne,一七九一—一八五二),我唱。」
「不。」
「那末什麼呢?」
「一什麼喪葬曲。」
「我不喜歡。」
蕭澗秋從琴邊離開。陶嵐問:
「不彈了麼?」
「還彈什麼呢?」
「哥哥!」姑娘般撒嬌來,他太憂鬱了。
「請你再彈一個,快樂一些的,活潑一些的。」
一個卻純正說:「藝術不拿來敷衍的。我們還是真正的談幾句話罷。」
「你又說什麼呢?」
「告訴你。」
「不必等明了麼?」陶嵐笑謔。
蕭澗秋微怒的侷促說:「不說了似覺不舒服的。」
陶嵐快樂將兩手執住他兩手,叫來:「那麼請你快說罷。」
一個卻將兩手抽放在背後,低低的說:「我這裡住不了!」
「什麼呀?」
陶嵐驚,在燈光前,換白了底臉色。蕭說,沒精打采的:
「我向你哥哥辭職,你哥哥總允許。因為這不是我己願的,我底本,是在這裡住幾年的。是現在不,使我不。人人底目光住我,變故壓我喘不氣。這二來,我有似在黑夜的山岡尋路一樣,一刻鐘,難於捱過!現在,為了你我己的緣故,我離開這裡。」
房內沉寂一忽,他接著說:
「我明後就收拾走了。總,住不。」
陶嵐卻含淚的說:
「沒有理由,沒有理由。」
蕭強笑說:
「你底沒有理由是沒有理由的。」
「我,不會有人說那位寡婦是你謀害了的。」
房內底空氣,突緊張來,陶嵐似盛怒,淚不住流,又給帕拭了。他卻站著沒有動。激昂說:
「你完全錯了,你將你己底身來贖個個人底罪麼?你為人生是不必挽救快樂的麼?」
「平靜一些罷,嵐弟!」
這時卻將桌一條玻璃,壓書的,拿來骨的一聲折斷。同時氣急的說:
「錯誤的,你非取消見不!」
一個卻笑了一笑,陶嵐仰頭問:
「你做一位頑固的人麼?」
「我覺沒有在這裡住的了。」
蕭澗秋非常氣弱的,陶嵐幾乎發狂說:「有的,有的,理由就在我。」同時頭向桌臥倒。
他說:「假你一定我在這裡的時候——我是先向你辭職的。」
「夠取消你底意見麼?」
「那麼明商量,怎樣?情細細分析來的,你實在過你底神經質,使我沒有申辯的餘。」
「你是神經過敏,你底思是錯誤的!」
他聚眉頭,走了兩步,非常不安說:
「那末等明再來告訴我們底怎樣做。此刻我回校了。」
陶嵐平來說:「再談一談,我還你給你一個參考。」
蕭澗秋走近,幾乎臉對臉:「你瞧我底臉,休摸我底額,我非常難受。」
陶嵐兩手放在他底兩頰,深沉問:「又怎樣?」
「太疲乏的緣故罷。」
「睡在這裡麼?」
「讓我回。」
「頭暈麼?」
「不,請你明午早些校裡來。」
「的。」
陶嵐點點頭,左右不住的顧盼,深思的。
這時慕侃正從外邊走進來,提著燈光,向蕭說:
「你底臉還有紅紅的酒興呢。」
「哥哥,蕭先生說裡有些不舒服。」
「這幾太奔波了,你真是一個忠的人。還是睡在這罷。」
「不,趕快走,校裡。」說著,就強笑急走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