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躺在病床的我,對於莊吃了錢莊的倒賬,又有甚麼辦法呢?我有勸解莊,並且聽任莊向我發洩怨忿與怒火:

「你從來不提醒我一聲長期放賬有危險!的三十條黃金,換新臺幣,這一子,一兩一錢沒有了!在機場我分給你一半,你拿不就啦嗎?那今最倒掉十五條,你當時為甚麼不拿呀?」

「莊,我就是拿,來臺灣還不是給你嗎?」

「你不會不給我嗎?」

「那怎麼行?金子是你的,你做生意或放賬時,會找我的!」

「甚麼金子是我的?我們兩人還分這麼清楚呀?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儘管找你,你不給我呀?我糊塗,你不糊塗呀,你是個男人!」

我不再說話。我怕惹莊更的不快。

真是禍不單行,莊吃了倒賬的三,焦急駭人跑來找我:

「醒亞,這次真是糟透了!背時透了!我跟人合夥的一批價值二十萬新臺幣的西藥,因為漏稅,完全被基隆海關保安司令部聯檢處查扣沒收啦!裏面有我的一半,有我十萬塊錢的東西,你趕快辦法,辦法救救我!這是我託人在香港賣掉了兩隻鑽戒,又加我兩個月來千辛萬苦賺的錢,換來的一批西藥,這是我僅有的全部財產啦,絕對不查扣,絕對不沒收!」

說罷,莊伏在我的前,痛哭來。我沒有哭聲音;我眼淚吞肚子裏。我極為痛莊從這種走漏稅的非法生意,又極為同情憐憫莊今日的遭遇。先,我不勸阻莊,後,我又不為莊一伸援手……我沒有講一句責備莊的話,我一切過錯推在己頭。

「你緊著罵己有甚麼?這實在又不是你的錯!」莊說,「你幫我忙,跟我合夥的那個商人告訴我,保安司令部的聯檢處長是你的老鄉,同時曾在你們津做過甚麼警備總部的副處長,他說你面說一句話,情就迎刃解了!醒亞,你快給我寫信,我見那位處長!」

我搖搖頭。

「怎麼?你是津市的參議員,那位處長會買你的面子!」

我再搖搖頭。

「怎麼?你連封信不肯給我寫呀?你叫我破產,你叫我落魄流浪在臺灣現眼現世呀!你——」

「莊,」我打斷了的話,「我求求你,你別逼我做這種不?我那位處長過在津算是熟朋友;他一直是一位正直不苟的軍人,何況今臺灣厲行法治,任何人任何機關不通融或放任非法走……」

「我們將本圖利,醫人活命的西藥運來,有甚麼非法?」

「偷稅就是非法啊。」

「不偷稅,賺誰的錢?」莊理直氣壯叫著,「這是你們臺灣幹的:老百姓放倒了賬,政府沒有辦法代為追回;老百姓做個生意,左是稅,右是稅,動不動就沒收充公!還開口由中國,閉口由中國,我怎麼在這兒一點由沒有?保障不了人民的存款,就是無;沒收了人民的商品,就是貪污。怪不前老有人批評這個政府貪污無,真是一點沒有說錯!」

「莊,你先別衝動不?你這樣批評政府是顛倒是非,強詞奪理呀!這兒是醫院,叫別人聽不太……」

「怎麼樣?我才不怕哩!我父親靠攏了共產黨,我並沒有靠攏共產黨;我萬迢迢來臺灣,是一名反共忠貞人士,我靠攏的是張醒亞,我靠攏的是中央政府;是你們給我的是甚麼?是害我破產,是見死不救……」

我痛苦閉眼,面對著盛怒的莊,我沒有再的勇氣。

「醒亞,你說話呀,你在津時就奉公守法,結果還不是河山『奉』給了共產黨,奉公守法有甚麼?你還不覺悟呀!」莊力搖晃著我的肩膀。

「莊,莊,」我拉住的雙手,沉痛,誠懇跟說,「我們過就是因為不奉公守法的人太,才失民,才丟了陸;今了臺灣,果再有不奉公守法的人,我們真死無葬身了……」

「膏藥!膏藥!一貼俗不耐的膏藥!」莊猛甩開我,「我真糊塗!我真背時!我怎麼竟會愛一個專門賣膏藥的人!」

護士們跑了進來,們弄不清我莊為甚麼爭吵,有勸我倆不再說一句。莊被勸護士長室坐。我託一位護士姐派人給表姊、賀哥各送一信,請們即來醫院。

表姊賀哥趕來時,莊已經離。

賀哥答應盡全力設法代莊討回一點倒賬,關於走的西藥有聽任充公。表姊答應負責勸慰莊,並最的誠意邀請莊回同住。

賀哥日跑腿的結果,總算替莊索回來五千新臺幣。莊在表姊的一再懇邀,遷開支浩的中航招待所,搬回表姊。表姊特為莊興土木,臥室客室中間的紙門改造為整面的牆壁,為的使莊住在客室裏不再感不便。表姊又客室面全部改為板,說莊不喜歡住榻榻米;另外,表姊又在客室的落窗外加種了許莊喜愛的花,表示歡迎的熱忱。

一週來,表姊告訴我,莊的情緒已逐漸轉:

「最初兩,莊像隻受傷的獸,躲在一角,不思飲食不講一句話,有時還獨哭泣。我盡方法逗高興,陪談笑,慢慢開始說話了,不過是些牢騷話。還一度返回陸,說父親在共產黨那兒依官高爵顯,回繼續享姐的清福。賀哥那勸了莊一夜,共產黨利投靠份子的陰謀詳加分析,才稍稍使莊回轉意。最近兩,莊有說有笑了,是還跟你賭氣不肯醫院來。我,你寫個條子我給你帶回,寫幾句親密的歉話就算了,雖我知你並沒有錯誤!」

莊在表姊的陪同,重來醫院。我發覺瘦了不少,我難過極了,我委實感愧對莊。沉默依在表姊背後;我寧願再挨一頓聲色俱厲的責罵,不忍這種沮喪、悲戚、憂鬱的憐樣兒。

後,每隔三、兩,莊便單獨來我一趟。

「現在,我空手來你了,」莊常這麼對我說,「我即將一貧洗……」

我告訴人來,我已滿意足。

「我不敢來,來了,惹你生氣!」莊翹嘴巴衝著我說。

「不會的,莊,」我熱情拉住,我已經很沒有這麼熱情跟說話了,「你來,你隨便怎樣向我發脾氣,我樂於接受!」

四月初旬,醫生斷定我的左腿必須鋸掉,不過動手術的日子再等一個月,因為怕我目前的體力,支持不住流血過的損耗。

我求醫生護士先別告訴莊,我怕會受不了這個刺激與打擊。

是,莊就在這幾,開始一個新的行動,來刺激,來打擊我了。

一清晨,莊突帶領一位男士前來我。我一眼便識那是年前我莊訂婚夜,在莊中見過的那個「團總」曹副官。

團總穿著筆挺的西裝,襯衣硬領前打了一個艷麗的領花,滿臉笑容他帶來的批食品放在桌,趕忙我握手問,一面說著:

「張先生,真不我們又在臺灣見面,不是昨我在西門町碰姐,還不知您在這兒哩!後我時常來向您請教,您姐有甚麼,管吩咐一句,我在外邊還兜轉,兜開!」

我儘管對此人從無感;是人意來探視我,我總客氣幾句:

「謝謝你呀,曹副官。」

「怎麼亂叫人?」莊馬糾正我,「人現在早不是副官了,不再叫他團總了——」

還沒等莊說完,曹副官立即掏一張名片,笑嘻嘻遞向我來,面印著他的頭銜:一進口貿易公司的董長兼總經理。

「對不呀,董長!」我向他舉一手致歉。

「不敢,不敢,老朋友,老同志,有哈子關係?」他對我連做「老朋友老同志狀」,幾乎令我叫來:「吃不消。」

接著,他告訴我:他在三十八年夏奉莊父親的命令,差廣州辦,廣州陷落前夕,莊的父親急電召他返渝;是,他觀察局情勢,認為四川難保住,所便溜往香港,開始經商。

「總司令投共,太惜了,我在他身邊,絕不他投共,惜我沒有在重慶!」臨走,他又擺了半「忠貞反共」的面孔。

我似有一種預感:這個人撞進我莊的生活,我倆將同受晦氣與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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