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姑母、表嫂,幫我整理隨身帶的行囊。姑父披衣床跟我話別,他給我五百塊金,告訴我:

「這數目很少,你帶,不必分給慧亞了,津還支持幾,我還辦法籌措一點給慧亞電匯過……明我不送你了,保重!」

姑父眼裏含著淚,我活了快三十年,這是一次他老人傷感泣。

我報社做無言的告別。編輯部工廠的同仁仍在埋頭工。我沒有勇氣跟他們說話,我覺己羞恥,我將做一名「逃兵」……我一直在報社待亮,他們編,他們排,他們校對,他們拼版,同仁們似乎發現我的異樣;是幾乎通宵無語。全部報紙印齊,開始發售後,我默默,拖著千斤重的腳步,走報社門。我麼再回頭望一眼;我的頭頸千斤重擔壓在面,失了靈活轉動的力……

我吩咐龐司機開車,漫無目標在市區內行駛。

砲彈仍在紛紛落。車身像走在震的土。我全不顧,讓車子幾乎走遍了半個市區,除非是若干街的火濃煙阻擋了車子的路。龐司機一點不明白,我在這時候,在這些方兜轉是為了甚麼?我不明白我在這時候在這些方兜轉是為了甚麼?許我是再一眼津的街與市民?許我已經精神失常?許我已經昏迷痴呆?

「油馬光了,」龐司機回轉頭來,聲告訴我,「您該回休息啦!」

我了手錶,已經是清晨八點鐘。

車加滿了油,回,姑母、賀哥、表哥、表嫂在門口焦急等我。表哥姑母為我整理的那隻皮箱遞給我,表嫂那張唐琪的照片遞給我,賀哥唐琪的那封附有飛機票的信遞給我。

我樓拜別姑父,姑母告訴我:

「你姑父剛才跟我們一塊在門口等了你半,現在已經海關班了。」

賀哥送我機場,在車他強做個苦笑,對我說:

「我負責你『押解境』,對唐琪代!」

龐司機猛一回頭,衝著我哭喪著臉:

「您,您,您真就走啦?」

我點點頭。他的嘴角一咧,轉回頭,後連衣袖擦拭臉部,顯是在擦拭眼淚。

八時半達機場。乘客們似乎早已齊,正極度不安紛紛談論為何跑不見飛機蹤影?經過機場人員解釋:「機場根本不停留飛機過夜,因為共軍砲一直沒有間斷往這兒擊,今晨一架飛機已青島飛,九時前約飛抵此間。」方始稍稍安靜來。

我悄悄環視一旅伴,企圖發現唐琪所說的那個富商。是,在這一堆人中,腹便便、腦滿腸肥的人物正不在少數。有這種人物才有資格在此時此刻飛青;我己,夾在這一群中,不覺有點尷尬。

飛機了。爭先恐後進入機艙。我賀哥握手,龐司機握握手,同時塞給他一厚疊鈔票。這時,有一個胖子現了原形——他急跺腳頓足,跑來跑,並且叫:

「飛機千萬不飛呀,我的未婚妻還沒有趕!」

有人埋怨他,夫婚妻一路走,為何今早不一接來機場?他一面跳一面拿著一張信紙吆喝:

「我早晨接,給我留了一封信,說已經直接來機場了!現在還不見的影子,了意外不了!我再給打個電話,馬就回來,螺旋槳千萬先別轉動呀!」

他滿頭汗跑回來,一臉奇異慘白:「不來,我不走,我絕不走!」一面叫著,卻一面踏進機艙。他坐定後,還繼續高喊:

「我不走,我不走,我的白鴿子答應我一同海,我的白鴿子……」

胖子的狂叫,顯引了所有乘客的厭惡與反感。當查票人員清查乘客人數,發現並無空位時,立刻勃怒,痛斥那胖子犯精神病:

「全部機票乘客在這兒,你還有甚麼未婚妻,甚麼白鴿子來搭飛機?」

一顆砲彈落在約摸四百公尺外的跑。沒有比這個更為有效催請飛機迅速飛。

艙門尚未關妥,機身已像直昇機般昇。剛剛昇一百公尺的時候,又是一聲砲轟,眼見砲彈由機身旁側擦過,再稍稍靠近一點,一切完啦!

我猛,我不會這麼死掉,因為唐琪這時一定正在為我祈禱。

機身平安在高空飛行了。我扭頭,那個胖子安坐在一邊連打哈欠,就睡著了。他並沒有為唐琪留在津不走繼續焦急。

中午飛抵海。我找維他命G,在他的宿舍裏昏昏沉沉痛睡二——十六日,亮。

我失魂落魄走在海的清晨街,猛該給津中賀哥拍回一紙報告平安抵滬的電報。

!我沒有聽錯吧?電信局的人員再三拒絕我的請求,他告訴我:

「從昨夜,津電報斷啦,情形,津恐怕已經淪陷……」

津確實淪陷了。十七日的海各報一律刊面的消息:

「津在十五日深夜開始激烈巷戰,十六日清晨全市淪入共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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