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姊給表姊丈打了個長途電話，他在我抵翌日午便趕來津。他給我的印象很，穩重、沉靜，雖不擅於詞令，樸實誠懇。我深為表姊的幸福安定的婚姻慶幸；是，我卻一再遙遠的賀蒙……賀蒙必會對表姊仍念念不忘吧？果表姊嫁給賀蒙不是更嗎？碼那是我曾經希望的。我真這一番裏的話告訴表姊；話舌尖終又吞嚥。一，我不該無端觸惹表姊煩惱，我應虔敬祝福表姊伉儷。
表姊丈是特別趕來為我接風的。不過，這一的晚宴已早一日被高爺搶先邀定。高爺一連幾個電話約我元興池洗澡，我因在中洗很舒服，便謝辭了。為了禮貌見，我提議在赴高爺的晚宴前，先望一高老太太。
「對，對，醒亞真是有息，做的人，週！」姑母雙手拍掌，誇獎我，「你們還沒有哇！」
「高伯母是長輩，又是密斯脫風雨無阻的岳母老人，當應該先拜一，」我說，「高二嫂當初對我很不錯，高奶奶雖有點厲害，是這麼年不見了，不良的印象該沖淡了，何況我這次回來高爺特別表示客氣親熱，還有他那幾位戲恐怕長啦……」
我們一行——表哥、表嫂、表姊、表姊丈，我，浩浩蕩蕩來高府。高老太太對我親切異常，高奶奶則一切誇獎讚的詞句加在我的頭，使我一再感無法承受，高二奶奶不言不語靜聽著的談笑，我卻仍是對人誠摯。孩子們學未歸，高老太太告訴我：
「傢伙們已經是中學生啦，簡直是一轉眼的功夫哇！當初孩子們吵嘈著跟張叔叔滑冰，活像就在昨似。，現在張叔叔功名就啦，孩子們將來還請張叔叔提拔哩……」
冰！冰！冰！
顧不跟高老太太客套，剎那間腦子裏湧現的全是冰，冰，冰——；那洋溢著歡樂與熱情的冰場，那跑在冰興高采烈的中國人、外國人、男、女、老、幼，那各種不同顏色的鮮豔服裝，那各種不同樣式的晶亮冰刀，那喇叭裏流瀉來的俏皮輕鬆的音樂，那歡呼與掌聲中，唐琪表演著種種絕技，刀光冰影閃鑠不停圍著的身子旋轉，直一條斑鱗璀璨銀輝四的飛龍——拉著我倒滑，眼睛閃閃瞅著我，使我置身於一葉輕舟隨風飄行，又挽著我的臂前進，身子那麼近近，疲乏，嬌慵偎依著我，頭垂靠在我的肩……
命令己不許再，我拚命腦子變為真空。
是，高二奶奶請我們樓的房間坐片刻時，又一次觸痛了我的的傷疤。
「張弟弟，」高二奶奶聲問我，「我還忘了問你哩，唐表妹有消息沒有？有情人該眷屬了吧？」
淒，我搖了搖頭。彷彿聽表姊低聲告訴了高二奶奶：「醒亞在重慶跟一位鄭姐訂婚了！」又彷彿聽高二奶奶向我說了兩聲：「恭喜恭喜！」在那一霎間，我似乎由於一陣劇烈的酸與輕微的昏厥，暫時失了聽覺與視覺，當前的一切聲音與形象不復存在；定一定神，朦朦朧朧，似乎眼睛復明——我了唐琪病倒在高二奶奶的床，拉我過親為我圍圍巾，己在雪紛飛的街，躲進洋車裏，那圍巾放在嘴邊吻了又吻……
高爺回來了，真感謝他這時候回來，他那哇啦哇啦的嗓門我由夢幻中喚醒。於是，一打聚合。
高爺「氣魄」真不，為我竟請了三桌酒席。季、高兩府全體幾乎已佔了一席半，高爺又邀了另外許親友陪，不少人是我當年在高府見過的二媽、三姨、四妗子、五嬸，男客人半是高爺的現任同僚，其中還有兩位是新從重慶來的接收官員。高爺在際土，不不算一手。
酒過三巡，高爺霍立，發表演說：
「諸位至親友，今我為張特派員醒亞老弟洗塵，真是感萬分榮幸，並且感萬分欣慰驕傲！因為張特派員醒亞老弟有今日的榮歸故，本人敢說不無微功；當初我早就斷定抗日戰爭一定勝利，所一再跟醒亞老弟講：『沒問題，沒問題，日本鬼跟咱們打，簡直是等於雞蛋碰鐵球嘛！』」
一陣鬨堂笑，紛紛舉杯向高爺致意，並且異口同聲對於他這個「鶴蛋碰鐵球」的比喻，表示欽佩。高爺意繼續說：
「所，平津失守後，我一再，再三鼓勵勸說醒亞老弟南方參加抗戰！果，醒亞當真不顧一切艱難，跟隨今在座的抗日英雄賀力賀先生同往重慶，今醒亞老弟官拜特派員，真是我們全體親友的光榮，更是全津市二百七十萬市民的光榮！諸位知，『特派員』是目前最重最有權勢最吃開的頭銜，財政部在這兒有特派員，經濟部在這兒有特派員，通部在這兒有特派員，教育部在這兒有特派員，軍委員會在這兒有特派員，資源委員會在這兒有特派員……是，其中最的一位特派員卻是我們這位張醒亞張特派員——因為他雖不是各部會的特派員，是他是報社的特派員，俗語說：『新聞記者見官三級！』做官的誰敢不買新聞記者的賬？」
又是一陣鬨堂笑，夾雜著掌聲與讚揚高爺口才眾的評語。
賀力哥跟我偷偷使了個眼色，撇了嘴，我知他對高爺的演講已感太的厭惡。在座的人，沒有比賀哥更清楚高爺當年何「鼓勵勸說」我南抗戰的了。高爺在七七變剛發生時，確曾說過：「日本人打中國，等於雞蛋碰鐵球！」平津一淪陷，立即高叫：「抗戰絕對沒有前途，中國夢打日本人才是雞蛋碰鐵球呀！」正是這位仁兄。
高爺結束演講逕行宣佈：「現在請張特派員致詞！」我站，謝敬酒，請求免除「講話」。高爺馬站來，聲說：
「機會難，一定請特派員講講解，分分析當前勢！」
一陣掌聲不停，我難再推拖，便簡單說了一日本投降後的國內形勢。我特別提來：處攻城掠的中國共產黨，強據東北堅不撤兵的蘇俄，又為我們製造了一個新的內憂外患，今後的努力課題就是何消除此一新的內憂外患，並且建立一個真正由民主的現代國。
高爺立刻振臂高呼：
「沒問題，沒問題，共產黨不過一堆土包子，一群流寇！甚麼？諸位放，共產黨打國民政府嗎？簡直是雞蛋碰鐵球哇！」
高爺話說，酒喝，席散時已經半醉了。客人紛紛謝散，他拉住我不放，非帶我逛逛夜津不。他又不住說：
「老弟，我告訴你啊，不，特派員，我報告你：現在接收員們在搞『五子登科』，老弟有興趣，愚兄我絕對效勞辦！這五子登科呀，乃是佔房子、搶車子、叫條子、買金子、玩戲子……人生就是這麼點享受，何況你們苦了八年……」
我實在不敢繼續領教，強掙脫開高爺的拉扯，跟尚未散的客人們搖手告辭。高爺仍在搖搖晃晃叫著：
「慢走，慢走，你這位老弟未免太老古板了，五子登科不來全，碼來個二子三子登科哇，包在愚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