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我一萬塊錢寄給賀蒙。他年已在軍校畢業,目前,正在一個部隊中見習。他回信來了,他已知了賀哥被捕的,他說他即將見習期滿,已經決定參加遠征軍印緬殺敵,替賀哥報仇;錢,他留兩千,八千元退還回來,他說他在軍中一切由國供給,我還有一年學讀,所錢還是留給我。

我給賀蒙的信,沒有提表姊已經訂婚,我不願賀哥的不幸音訊外,再給他增加惆悵——我,他會對表姊一直念念不忘的。

不久,賀蒙便了重慶。我們曾有一整的歡聚。翌日,他便隨部隊開赴昆明,轉赴印緬。

賀蒙國遠征後,我感寂寞極了,空虛極了。在重慶,在四川,在整個的後方,我再沒有一個比他更親的人了。

這時節,我覺了最低領袖與鄭莊給予我的友情,異常珍貴。

我姑父給我劃撥來的錢;買了一些襯衣、背、襪子,給己,另外買了兩套尺碼不同的中山服,兩雙皮鞋,最低領袖分,他雖不是戰區學生,是境貧寒,一向我的「生活水準」差不。我給鄭莊買了禮品,不需衣物,我送給的是許本有價值的書籍。

我又動,拿一部分錢借給幾個非常窘迫的戰區同學。

賀哥被捕的,一直使我精神沮喪,我時常:友誼至高無,錢算了什麼?在力所及,我應該幫助一些清寒同學。

是,沒,我這麼一點點意,竟觸惹陰謀擬定了一個惡狠的攻擊我的計劃。

一開始,我是聽有人講我發了財,或是講鄭莊送給了我一堆錢,再不就是說學校當局與政府當局因為我次制壓學潮有功,按月送我一筆津貼……

三年來我一直窮慣了,突換了新「行頭」,並且還替同學換了新「行頭」,甚還向外「放賬」,難怪會有的人花費無聊的思猜我的「經濟來源」了。我沒有興致這批人一一解說:「這是我姑父的血汗錢,千辛萬苦劃撥來的!」我不屑這些人打,我知從次學潮件平息後,同學中增加了許對我友的人,增加了不少對我嫉恨的人。後一批人在宿舍裏就曾經冷諷熱嘲說過:

「喂,老兄,咱們沒有資格談戀愛呀,咱們的肩膀裏開不子彈來呀!」

「對呀,格老子泡女人我沒份呀,我的屁股是完整的呀,不像人曾經被槍子兒穿過兩個洞呀!」

每次我裝著沒聽見,我覺我應該容忍來。幾位喜歡打抱不平的同學,幾次為此那批人動武;是,我反加勸阻。我已再三過,我總不做一個前線退伍來,卻在後方拳頭在己同胞身亂揮的人。

是,陰謀會別人的容忍視為怯弱。他們終於向我放更毒的冷箭。

學校裏,一連發生了許竊案:同學們的鋼筆、字典、書籍、毛衣、西裝、手錶、手電、太陽鏡、皮鞋、被單……一再被偷,偷的人技術高超,做案累累,迄未被人查獲。突一午飯後,軍訓教官宣佈突擊檢查宿舍搜尋贓物,同學們表歡迎,於是各宿舍門一律關閉,開始搜查。

我實在不相信己的眼睛,我卻很清楚:教官幾位同學在我的床墊搜來一件毛衣,兩張當票——一張當的手錶,一張當的西裝,清清楚楚當票還寫著「張醒亞」三個字!那毛衣、手錶、西裝正是三個同學不久前被竊的東西!

我當立刻勃怒,痛斥這是一種最卑鄙、最無恥的栽贓與陷害!是消息不脛走,剎那間便傳遍了全校。一些人更乘機,放謠言,說他們早就過我深夜攜物外;又說因為我一直被公認是學生,所初還不肯相信,今人贓俱在,並且軍訓教官在一旁一清二楚,當誰無話講;更說怪不我近來突「致富」,原來內幕此。

學校派人往那當鋪調查,當鋪老闆已不記原典當人的面孔,承認「張醒亞」三個字是他所寫,因為他當時問過那個典當人尊姓名,那個人便告訴了他,是「張醒亞」。

我理直氣壯抗辯:

「果真是我所為,為什麼當時不一個化名?」

卻有人理直氣壯反駁我:

「果真是別人所為,又何必非在面寫張醒亞?漢做,漢當呀!」

接著,有人提議:全校每位失竊過的同學一律訓導處登記失物及價值,追不回原物時,須由竊盜人照價賠償。

失竊單公佈了,總價是一萬二千元。

我憤恨極了。我幾乎再不忍耐殺人。是,我沒有對象。並沒有一個人肯站來指明我是竊犯,有一堆人在暗中給我製造罪名。奇怪的是:「笑面外」這一次始終沒有講過一句話。

最低領袖、維他命G一批同學,仍全全力為我闢謠辯護;他們被罵更慘,他們被指稱為:偷盜司令的軍師副官!

鄭莊來宿舍我兩次。我痛苦極了,我不願跟講話。約我江邊散散步散散,它怕我這樣呆在宿舍裏連氣帶悶會害病來。我不肯,我變一個暴躁乖僻的人。

真是禍不單行,就在這緊關頭,我突病倒了。一開始是腹疼,校醫恰巧不在,一位藥劑生做主給了我兩包瀉鹽,吞服後不但不瀉,肚子反更疼劇烈,接著發高燒,嘔吐……最低領袖嚇壞了,他堅決主張找車子連夜送我重慶的醫院。我希望熬過一夜,等亮後請校醫再仔細診斷一。我拗不過般低領袖,他維他命G三更半夜跑找鄭莊,後他們又沙坪壩電信局搖電話給鄭莊叫車子。朦朧亮,車子來了,我被護送重慶臨江門寬仁醫院。

醫生當時判定,我是急盲腸炎。他直抱怨我不該誤吞瀉靈,使病情加重,又抱怨我來過遲,雖馬開刀,卻無法保證沒有危險,果一旦盲腸已行潰爛,轉變為腹膜炎則恐束手無策……

入院保證書的幾行字——病人施行手術後發生任何不幸情況均與醫院無涉——在這剎那,特別令人觸目驚。醫生最低領袖或鄭莊在面簽字蓋章,鄭莊突哭來了,叫著:

「我不,我不,我請你們醫生救治他,不叫他發生任何危險!」

最低領袖比較冷靜,他蓋了個手印,嘴裏直唸叨著:

「這不過是應辦的手續,醒亞會獲救的!」

這時,突有工役與護士外面跑進來。

「格老子,掛球了!」工役叫著。護士向醫生正式報告「防空警報球」高掛來了。

醫生我,鎮定說:

「沒關係,手術必須立刻進行,不再耽誤。」

似無太驚慌。在重慶,人人是跑警報的老手。「掛球」,是「預行警報」——告訴,敵機已漢口或宜昌基飛,預躲避的準備;果再偵查敵機確是向西飛來,一俟迫近四川空,就會掛兩個球,同時拉放「空襲警報」催促進入防空洞;果敵機迫近重慶空,就會掛三個球,同時拉放「緊急警報」。有幾次,「預行警報」後,判明敵機未向四川飛來,過了半時或一時後,便解除警報。

幾乎是同時,鄭莊與最低領袖拍拍我肩頭:

「不怕啊,鬼子飛機不一定來。我們不走,我們在手術室外邊守候你。」

灌腸,週身汗毛統統刮掉,後,我倒在一張「推車床」,被送進手術室。

我一直喃喃著:「不怕,不怕。」當進入手術室,我禁不住開始恐懼來。我覺陰森。這與次在另一醫院開刀取子彈的氣氛,全不同,那次是那麼輕鬆,玩;這一回,在警報聲中開刀,怕的不單是敵機來投炸彈,更怕的是敵機縱不來,無補我因延遲就醫盲腸已經潰爛的致命悲劇!

「局部麻醉」的藥劑注進我的後脊椎骨時一陣劇疼,幾乎使我忍耐不住叫聲來。我又險些冒失提,求醫生給我改為「全身麻醉」,我寧願「不省人」接受「切割」。我說不,我知醫生不會接受我的無理請求。睜著眼睛,腦筋清醒,果剖腹後,醫生嘆說一聲:「唉呀,已轉為腹膜炎……」那即是宣判了我的死刑……我越越怕。

我從沒有此感過懼怕死亡。我更不甘落此一個死法!果我這麼草率死在重慶的醫院,何當年死在太行山戰場?

真命,手術約摸剛剛進行了六、七分鐘,「空襲警報」突吼了來。那本是往日聽慣了的;,不早不晚,在此時此刻,那尖銳的「兩短一長」的聲響,鑽進手術檯不准動彈一的病患者的耳朵與臟,著實令人戰慄。手術室外了一陣騷動,我聽莊在門外哭嚷:

「求求你們,快他抬防空洞喲……」

又聽最低領袖勸慰莊:

「莫著急,莫著急,醫院一定有緊急措施,我們必須與醫院合……」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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