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寒假很快降臨了。最低領袖年沒回貴州老,今年決定回一趟。這個冬特別冷,鄭莊的母親昆明「避寒」,他父親正參加與他有八拜的一位雲南軍界著名人物的五十壽誕慶祝會,於是鄭莊便被雙親帶往昆明。行前,鄭莊曾邀我同行,並說的爸媽一定會答應。

我考慮再三,不接受這一盛意的邀請。鄭莊的邀請已屬唐突,我承諾則更屬冒失;何況我爸媽尚無一面識,我夾在他們中間,昆明一些陌生的達官顯酬酢周旋,對我豈不是一種苦刑?同時,我正在進行寒假期間的臨時工,希望由己的勞力換取一些補助生活的費。正我擔任特約記者的那報館需一名短期的助理編輯兼校對,我被優先獲准錄,此,我親進入報館學習一部分勤工。

報館內白睡覺夜晚做的生活,對我新鮮有趣,我愉快忙碌過了這個寒假。新年期間,我己在報館領的薪水買了一幅「川緞」被面。這是一件紀念的——因為從那,我不再僅僅蓋著白白的棉絮睡覺。

三十三年度春季始業了。最低領袖鄭莊前後來學校註冊。寒假裏,我確實有些念他們,無論何,這二人已是我同學中的友。

最低領袖給我帶來兩瓶貴州名酒——茅台。鄭莊送給我一盒普洱茶還有一支鑲有一粒藍寶石的派克鋼筆:

「最新型的來水筆呀,是剛剛由印度航空運昆明的一批貨,重慶街還沒有賣的呢!」

我認為這種禮物太貴重了,我願收那盒雲南產的名茶。

「已經電刻你的名字了,」鄭莊說,「就算我父親送給你的了,老人送的東西總不拒收呀!對了,我父親說過幾回了,他很希望見見你。」

我收了那枝筆;是,我一直沒有拜見父親。我似乎有意不願見他。為此,鄭莊幾回對我不開;不過倒沒有生真氣,是嘴一撇,說一聲:

「哼!我裏有老虎呀?還是有獅子?會吃掉你嗎?」

已是初夏,一個禮拜日的早晨,鄭莊的汽車,我們接了重慶。請我在廣東酒吃早點。

「我們吃完了,再回。」說,「爸媽他們床晏,同時裏的早點沒有這兒做又吃,花樣又。」

經過日來,鄭莊再三再四誠摯的邀約,十時左右,我終於來觀音岩附近一片巍峨華麗的宅邸——鄭公館。

汽車高傲連響了幾喇叭,鐵門開了,車子駛進,兩名守衛的武裝士兵,給汽車裏的鄭莊行扶槍禮。鐵門內是一片樹木茂盛花草蕤葳的花園,勢逐漸向傾斜,汽車在一條迤邐曲折的路,緩慢溜,汽車路旁還有兩條石級路,幾個花匠、勤務兵正在那兒拾級。

「從門走我們正廳,有一百級呢,」鄭莊告訴我,「沒有車,我跑不動。面就全是平了,我們的房子一共有十一個井,佔的皮真不哩,從後門,就是棗子嵐椏了。」

車停在一座古老風味的門座前,一個勤務兵畢恭畢敬拉開車門,鄭莊我走來。猛不防,那勤務兵突嗓門喝了聲:

「敬禮!」

我幾乎被嚇了一跳。鄭莊笑嘻嘻對我說:

「滑稽喲!我從聽衛兵勤務兵們見爸爸就這麼叫一聲,覺很耍,便他們見我照樣這麼叫。這十幾年來,他們一直這麼向我叫著敬禮。」

說很意:我卻很不為。凡是穿軍服的,不管是官是兵,是代表國的神聖軍人,怎麼這樣己的尊嚴放在一邊,滿足一個姐顯示「威風」的理呢?

正廳裏,彫樑畫棟氣象萬千,使我猛久別的北平建築。廳中間放著一張理石圓桌,精工雕琢過的圓凳圍在圓桌四周,廳兩旁各擺著一排茶几座椅,是紫檀木鑲理石的。正面是一長條亮奇的黑光漆條案,面供著金碧輝煌的幾個牌位,中間是「君親師」,前面是「祖先」,左右兩邊是「川主」「福祿財神」。牆遍懸名人字畫,各式各樣的古玩放滿在兩個特製的玻璃櫃櫥裏。

「請吃茶。」

勤務兵在我面前立正,雙手捧一隻細瓷的扣碗。

「謝謝你。」我正接過來,鄭莊一拉我:

「走吧,後面耍一!」

這樣,我跟著逛了七、八個井,了花廳、書房、飯廳、會議廳、舞廳、鄭莊的臥室,後花園。我們沒有進入父母居住的那個井,說他們十二時左右才會床。每個井佈置整潔觀。有的井擺放著兩圈石凳子,凳的花盆內栽著仙人掌、龍舌蘭、芙蓉、玫瑰、芭蘭、月季,及一些說不名字的奇花異卉。有的井內擺放著的金魚缸,各式各色的金魚在裏面悠閒游泳不止。後花園有幾座假山,山腳有噴水池,另外還有一個荷花池,含苞待放的蓮花與荷葉,在清澈的漣漪中,紅綠相映,閃動著彩的倒影。在玲瓏的矮矮的白色欄干圍繞中,草坪油綠綠的像一張絨氈,在燦爛的陽光照耀,反一種金黃的光芒。龍眼樹、板栗樹、林檎樹、橘柑樹、桂花樹、修剪整整齊齊的竹子,各佔據了一個適當的角落,後牆爬滿了嬌媚鮮麗的薔薇……重慶的任何一座公園這兒一比,遜色太了。我一方面嘆賞這兒的幽,一方面不禁覺人花園比國的公園更,這實在是樁不合理的。

逛完後花園,鄭莊帶我回的臥室。室內佈置全部歐化,一張西蒙絲軟床放在正中央,一邊是一套最新型的舒適的彈簧沙發,一座鑲有落穿衣鏡的衣櫥,一邊是一座豪華的梳妝檯,面擺著琳瑯滿目的化妝品——包括了各種深淺顏色的口紅、各種牌子的香水、蔻丹、脂粉、冷霜、雪花膏,及長短的畫眉筆、摘眉夾、頭刷、梳子,整套的修指甲的刀、剪、鋸、銼……

「累喲,」鄭莊己往床一拋,順腳就兩隻高跟鞋一踢,踢門口外面,恰巧有一個女傭人端著兩碗東西,向室內走來,兩隻鞋子正落的肚子。

「唉喲,」女傭人叫來,「啊姐,白木耳蓮子湯給你踢翻啦!」

鄭莊向我擠一眼:

「耍喲,我每次回屋喜歡這麼脫鞋吶!」

女傭人放兩隻碗,後俯身拾鄭莊的兩隻鞋,拉開一個矮櫥,放進,又拿一雙繡花拖鞋放在鄭莊的床前。在一拉一關矮櫥的時候,我裏面的鞋子碼有二十雙。

「楊嫂,我不愛吃白木耳,告訴你回,郎個老是記不?」鄭莊申斥著垂手恭立一邊的女傭。

「我真該死,又忘啦,我馬給姐換燕窩羹來。」楊嫂慌忙退,了門口,又一探頭問我:

「你先生喜歡吃白木耳蓮子嗎?」

「謝謝你,我甚麼吃。」我回答。

「你不對人這麼客氣呀,」鄭莊在床,一扭頭,對我說,「勤務兵倒茶你謝謝,女僕人端湯你謝謝,不喲,他們會笑你的!」

我有點不高興;是我沒有表示,在人裏我總不隨便發。我在穿衣鏡前,瞄了瞄己,我發現我很窘。

「不聽留聲機?」鄭莊問我,「我還教你跳舞!」

「不吧,我不喜歡學跳舞。」我說。

「那麼,聽聽平劇唱盤?」指了指牆角一個玻璃櫃,「唱機唱盤在那裏面。」

「這倒是我真喜歡的,已經很久沒有聽從就愛的平劇了。聽呀!」我翻找一,居有余叔岩、王又宸、譚富英、馬連良……名的唱盤。播放時,我情不禁跟著聲唱了不少句。

「咦?」鄭莊驚叫一聲,「我還不知,你會唱平劇哩!你為何不參加學校的平劇社呀?幾個來北平的同學會唱,一位是來北平的教授胡琴拉特別呢!」

「我時候學過拉胡琴,是實在拉很不。」

「我們有胡琴,我拿來,你拉唱一段,嗎?」

「萬萬不獻醜!」我立刻回答。我知我的「琴藝」太不及格,絕對不應命。

「其實,我喜歡平劇,是從來沒告訴你已。我們請有平劇老師,爸爸跟他學,我學,且青衣、老生學過,惜沒有恆……」說著,鄭莊找來一兩張青衣唱盤,跟隨著唱。

「我唱何?」滿懷期待問我。

我順口溜:「很不錯呀!」哪,原諒我,這是謊言,唱實在不夠。高興說:「謝捧場,敬請指教。」

我告訴:我的姑父一度曾經請過一位老師來教戲,表哥、表姊與我三個戲還曾過功夫「集體鑽研」,算是不無。莊聽津津有味,直說:

「果當初我跟你們一長,談戲、戲、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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