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的半個年頭，倪煥金姐幸福沉浸在戀人的有玫瑰一般色與香的朝著未來佳境含笑的生活裡。一個還是當他的教師，一個開始從教育工的練習；正像在春光明媚的時節，神暢適，仰首昂，舉步走麗康莊的，他們同樣感身體裡充滿著蓬勃的生氣，人生是個太值發揮的題目。
煥學校裡的一切依照半年的計劃進行。他不再覺有倦怠與玩忽的病菌在學生中間滋生著；他己當根本不曾有。對於學生的並不異於半年的表現，他的解釋：半年彷彿覺撞見了黑影，那因為期望超越了的限度；叫他們搞農藝，卻他們像一個終歲勤勞的農民，叫他們演戲，卻他們像一個神乎其技的明星，有失望了。初意何嘗是那樣？不過他們經驗人間世的種種方面，使他們憑己的思力氣同它們發生涉，從中獲一些根本的立身處世的力罷了。既是這樣，重點就是在逐漸積累不在立見佳績。不間歇積累，結果當觀。換一句說，受這種革新教育的學生畢業的時候，一定顯不同尋常的色彩，足證明改革的意見並不是空，努力並不是徒勞。這樣時，煥覺對於職務毫無遺憾，己的本分是繼續努力。更喜的是蔣冰永遠勇往直前，什麼黑影類他根本就沒有撞見；因為添辦工場很順手，不像半年農場的情那樣發生麻煩，他的豐滿的臉更塗一層煥的光彩。他那一層光彩又使煥增加了不少興奮信念。
金姐是初次接觸兒童；由於績，被派試教最難教的低年級。一些術語，一些方法，一些原理，時刻在腦子裡打轉；這並不使煩亂，卻使像深具素養的藝術一樣，欣賞的體會的態度來對待兒童。附屬學收費比普通學貴些，這無異一種甄別，結果是衣衫過分襤褸冠履甚至不周全的孩子就很少了。金姐著白裡泛紅的那些臉蛋，說話說不清楚的那種嬌憨模樣，覺所有讚頌兒童的話全不是說謊；兒童真是人類的鮮花！教他們唱歌，編造簡單有趣的故講給他們聽；做這些絕不隨便，運無加勝的思寫精密的教案，先送與級任教師過，了完全的讚許，還不放，又斟酌再三，後拿來實施。正課外，總是牽著幾個尤其愛的兒童在校園裡運動場裡游散；坐來時，兒童便爬的肩頭，弄的頭髮。的同學見這種情形，玩戲向說：「我們的金姐姐生是一位母親。」的回答當是羞澀的輕輕的一聲啐，但裡不免浮一點兒驕傲：「但願永遠做這樣一位母親，教育這班愛的孩子！」同時對於當初堅持升學，靠業立，為畢竟己強，抓住終身敗的緊關鍵。
兩個人各盡力於業，不感覺什麼疲勞；即使有點兒疲勞的話，還有十倍於疲勞的慰藉在，那就是每三一往還的通信。女師範的舍監太太見封面寫著「倪緘」的信，明知半是情書，但有「倪緘」兩字等於消過了毒，不再拆；便在一些女同學含有妒忌意味的眼光，信給金姐。煥這一邊，從半年李毅公走後，他一直獨住一間屋子；這非常適宜於靜息慮，靠著紙筆對意中人傾吐衷曲。寄遞委託航船，因為給些酒錢，船夫肯一就送，比郵遞來快。逢颳風的日子，果風向與信或來信剛剛相反，就有一方面耐著刺促不寧的情等待。他們倆這個稱為「磨碎人的功課」；但是果郵寄，一樣磨碎他們的。
他們的信裡什麼寫。一對男女從互相吸引終於戀著，中間總不免說些應有的近於癡迷又像有點兒麻的纏綿話，他們卻缺漏了那一段；現在的通信正補足缺漏，所那一類的話佔了來往信札部分的篇幅。婚約已經定了，但彼此還是不憚煩證明己的愛情怎樣專誠，惟有對手是己不有二的神聖，最合理的佳偶。其次是互訴關於教育實施的一切，充滿了討論勖勵的語調；農場裡的木芙蓉開了，共引為悅目賞的樂；一個最年幼的兒童回答了一句聰明的話，兩人認無比擬的歡愉。又其次是談將來。啊，將來！真是一件叫人又喜愛又不耐煩的寶貝；它所包含的是麼甜豐富，足陶醉的一個境界，但是它的步子又麼遲緩，像牆頭的蝸牛，似乎是始終不移動的。這個意思，煥的信裡透露尤其。煥確信文學改良運動有重的意義，所寫的當仍舊是白話：
我我們兩個同在一處不再分離的時候，我的靈魂兒飛昇空，向驕傲微笑了。因為那時候最的幸福將屬於我們，最高的歡愉將充塞我們的懷抱。佩璋君，你這樣吧？我從我己又從你的愛情推測，知你一定這樣。
這個時候並不遠，就在明年春。但是，它的誘引力太了，使我覺距離它很遠，接近它還有苦行修士一樣的一段艱困的期間。假若有一回沉酣的睡眠，或者做一個悠長的夢，艱困的期間填補了，醒轉來便面對著那幸福的歡愉的時候，那麼！每朝晨醒來，我總這樣問：「那幸福的歡愉的時候來了吧？」及知還沒有來，不免悵。請你不笑我癡愚，你應該明白我的！
三一往還的通信，當不是不值滿意的情。寫來的是有形的文字，寫不來的是無形的情。兩個人同在一處的時候，往往不需一句話一個動，就會感佔有了全世界似的滿足；但是，其分離兩，文字來彌補缺陷，那就寫千百言未必有一半的功效。我雖不怕寫信，每一封信總是纍累贅贅寫一篇，我卻盼望立刻停止這工。我們哪立刻停止這工呢？
其實，說「我們兩個」是不合理的。我們是一個！這半個與那半個中間，有比較向力更強的一種粘合力在那裡著。這解釋我們倆所有此時的情的因由……
寫「粘合力」，他很渺遠，很幽秘，他一些不捉摸的近乎荒唐的艷的景象。突警覺似他重信面，檢查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語句，會使對方了臉紅的。沒有，一點沒有，僅僅有「粘合力」三個字。這樣不傷雅又含有象徵意義的詞兒正合於一個青年戀人寄興的需，他就常常它。
金姐寫信還是文言。說白話不容易寫；頗有點兒相信時流行的「寫文言的人才寫白話」說，雖煥在通信中曾批駁此說，還是相信。同樣盼望同在一處的時候快快來；但說比較隱晦，不像煥那樣惟恐其不明顯，不詳盡，對於煥的期待幾乎焦躁煩憂，方給他安慰，因己倒像並不急急的樣子。譬在一封信裡有的話：
……合併後，聽夕相親，靈永通，無煩毫素：此固至樂，逾於今三日一書，繁言猶嫌弗盡者。佇盼情，與君俱深。惟念時節遷流，疾於轉轂；今迄來春，亦僅四度月圓耳。非甚遙遠，慰。黃花過後，素霜繼至，嚴冬御世，雪綴山河；曾不一瞬，芳春又笑顏迎人矣。煥君，時光不欺人，幸毋慮，致損懷抱……
在「芳春」二字旁邊加兩個圈兒，什麼意思當待煥。煥從這兩個圈兒，彷彿見並頭情話的雙影，又彷彿見同調搏動的雙，因更渴望合併期快快來；在職務方面，雖不見懈怠，卻不像先前那樣寄與太的思了。
他們又在通信中描繪合併後的生活，何從業，何己進修，有講，何居，何娛樂，至何處理庭瑣，不憚此問彼答，逐一討論。煥願意有個整潔光明活潑安適的庭；尋常所謂務簡縮最低限度，卻不是隨便將就，是最適當的處理方法使它半功倍；餘的功夫就來閱讀書報，接待朋友，搞一些輕鬆有味的玩藝，或者空曠清幽有竹材川流的方散步。對於這些意思，金姐贊同；還加些具體的規劃，接待朋友應該備一種茶几，便隨意陳設茶點，不拘形式，外散步應該帶一種畫野外寫生的帆布凳，逢風景佳勝的點，便坐來仔細領略類。每一種規劃就像一個神仙故，他們兩個在像的嘗味中不少的甜蜜。還有些現在還不便提的韻佳趣，便各在頭秘密咀嚼；兩個裡同樣激動：「果互相印證啊！果互相印證啊！」
蝸牛似的時光居寒冬了。距離結婚的時期已近，一些悠閒的問題擱置了來，因為眼前擺著幾個實際的問題。一，住在城裡還是在鎮呢？這問題不久便解決了。蔣冰已決定請金姐在校裡當級任教師；雖尚無先例，冰卻有充分的理由，認定高男學生讓女教師教是非常適宜的。那當住在鎮了。剛巧距冰不遠有內屋四間租；前庭很寬敞，有才高過屋簷的兩棵木樨樹；租價不貴，三塊錢。煥便租了來；待寒假中母親迎來，就開始佈置新庭；那時候金姐畢業回來了，設計的主幹當是。
關於二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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