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姐十二歲的時候就死了母親。雖讀書不，拿筆桿造簡單的句子；但是喪母就是一門最嚴重最親切的功課，使對於生活有了遠過於讀寫程度的知識。兄嫂待固沒有什麼不，但知應該處處留；裡一件什麼東西，一轉念便抑住了，讓慾望沉埋在底，終於消滅；一句話幾乎吐來了，眼睛一頓就此縮住，保留在中忖量：時時提醒己的總是這麼一句話，「現在不比母親在世的時候了！」很注意鎮些人的所謂「」，財產的增損，器物的買賣，父子、兄弟、妯娌、姑媳間的糾紛，不但不憚煩它們一一弄明白，還前前後後這邊那邊，彷彿參透裡面的奧妙。尤其注意的是女郎嫁後的故：某姐嫁了個有錢的青年，稱讚說是滿姻緣；但是那青年吸了鴉片，聳肩膀像路的乞丐了。某姐嫁了個中年的紳董，誰相信依靠終身；但是那紳董另外又納了寵，正式夫人路人了。種種的花樣，數數不清，一句話包括：女子嫁人就是依靠人，依靠人有苦趣，很少快樂。且，就是那些「」夠叫人煩意亂。從這裡，發生了獨立存的望。
在女子高畢業的那一年，樹伯時常很輕忽說，女子高畢了業，就算了。再升，有女子中學，沒有女子學，有什麼意思！若說進女師範，又不爭做什麼學教員。他的意思是有父親傳來的奩田，嫁，將擔負一切女子避免不了的賦的責任。
正當發育時期，又抱著永遠不磨滅的喪母的傷痛的，愁善感，偏於神經質，是當；聽哥哥這麼說，彷彿硬拖往黑暗獄裡，除了長時間的哭泣，再沒別的稱的。但是，對於未來的幻卻跑來督促，使鼓堅決的勇氣，與運命奮鬥（雖碰的並不是怎樣兇惡的運命）。便對哥哥表示做一種業，靠業立。教員，覺還近情，且不是無聊的，故考女師範。
從學校裡來不久的樹伯，處理了一些時的務田產，更相信一個人不不有點兒憑借。聽妹妹說業呀立呀那一套全不知輕重的話，不禁露輕視的笑容。後來執意阻止無謂，便似乎憐惜的口氣說，外邊住學校是吃苦的。
住學校的苦才不怕吃呢。就是真說苦的，譬冒風霜，耐饑寒，還是願意，夠達立的目的。
在女師範裡，是一個幾乎稱模範的學生。不像城市裡一些紳富人的女兒，零食的罐頭塞滿在抽斗裡，枕頭邊時常留著水果的皮核，散課來就捧住一面鏡子。不像許同學一樣，兩個兩個締結朋友的情，因戀念，溫存，嫉妒，反目，構種種故。對於一切功課；方程式念熟，歷代系統念熟，英字切音念熟；文時時先生的密圈，且有歷來慣了的未免誇的批語；三年加添了教育功課，就為的新嗜，理的情狀，思的形式，倫理的範疇，教育的意義，覺津津有味，越咀嚼越深長，比較「英」「國」「算」等僅僅是記號的機械的功課又不同。
這樣，很感快樂，從前神經質的傾向似乎減輕了。前途雖不知是個怎樣的境界，差不已望見了影子：恬適，由，高貴，功，就比那邊一些樹石花草的名字。有時了或者談了一班沉淪在庭的苦獄裡的女子，們瑣屑，愚笨，勞困，悶鬱，對們一半表示同情，一半表示驕傲。
青春的年齡蘊藏著的表現來；像花一般；當苞兒半放花瓣微展時，有一種愛的姿態色澤，叫人著神往。的說在乎勻稱；面部的器官，軀幹手臂，像生配就是這麼一副；分開來沒有什麼，合攏來就覺彼此相呼應，相幫襯；是其中任何一件另換個樣式，就差了。微憾惜的是兩條腿短了些，否則還幾分飄逸。裙子裁長些，衣故意減短半寸或者三四分，就差不彌補過。此外，似乎皮色太白了些。除了顴頰部分，即使沒有什麼羞慚或欣喜，暈著一層薄紅外，平時皮膚底層的血色竟不甚顯著。常常笑，但是不過分狂笑，兩排細白的牙齒各露一線為度。又常常凝思，睫毛垂幾乎掩沒眼球，端正的鼻子彷彿含著神秘；明澈時，眼皮開幕一般倏抬，晶光的黑眼瞳照例這麼一耀。
同學們同，親不至於呢。有什麼情商量，置辦些衣物，陳設個會場，總說「找金佩璋」。給別人計劃指點，結果妥貼滿意。功課方面，又是的顧問，筆記沒有抄哩，算題解不哩，問總盡償所回。因此個愛嬌不狎褻的稱號：「我們麗聰明的金姊姊」。稱姊姊，未必個個比年輕，其實還是比年長的；是說有姊姊的風度已。
這一在田野間遇見冰煥談了一陣，頭彷彿粘住了些什麼。這感覺當不是憂愁煩悶，不是喜悅快適類，是那麼輕輕，麻麻，一種激動刺激著，簡直忘不了。在蔣吃了午飯，又嘗了新鮮的粽子，回時已是午四點。不意識告訴嫂嫂：「剛才見了哥哥昨接來的倪先生。」
待說了來，又覺這不說。嫂嫂雖毫不注意答應著，己的臉卻禁不住脹紅了。便回樓房間裡，坐來結紅絨線的圍巾。手指非常靈活扭動著；視線垂，但並不針指。路的談話一一回來；己說的，別人說的，連一個語詞不讓漏掉。又特別己的話仔細衡量；像有些話說不很妥當，衡量過後卻又沒有。既那個青年的風度：眼光流利莊重，眉毛濃黑文雅，口鼻的部分優秀不見柔弱……那溫親切的聲調，那昂一昂頭顧盼的姿態……
「怎麼這些來了！」彷彿做了什麼不德的似，一陣羞慚包圍住，便緊緊眼睛閉。直裡差不不了，才再張開來。放絨線圍巾，走左壁旁，壁一扇圓洞窗打開，眺望沉在夕陽光中的田野。浮著山水畫似的白雲。落盡了葉的樹枝，已經棲了烏鴉。還有幾隻沒棲定的，飛飛轉轉不停叫。晚風拂面，著實有些寒意。有幾個農婦女，臂彎裡掛著籃子，急匆匆在田岸經過。對這些全不容，模糊後進城學校了。一會兒，頭又這麼一閃，很有誘惑力，「果有那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