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變服割鬚悄遊生感慨 餐冰飲雪壯氣盡消磨

方祥千的T城行,是費躊躇的。T城是他的二故鄉,熟人太。他從三十歲還不,就留了一鬍子,更了一個特徵。凡是與黨政少有點關係的人,誰不知這個鬍子就是T城共產黨的創始人。再則他最近鴉片煙已經抽了癮,長途旅行總有許不便。

這些困難不足阻礙方祥千的行意,他剃光了鬍子,燒預備吞服的現的煙泡,毅動身了。方培蘭親送他高集,再三告訴他務必處處留,早早回。

「萬一有什麼意外的話,總辦法透個信給我,我帶點款子來替你老人打點。現在,我們籌款子是沒有什麼困難的了。有錢,總辦。」

「我料著沒有什麼關係。這麼新的人物,為我已經落伍了,我已經老了,不會再幹這一套了。不見還會注意我。這是一個空子,我現在就鑽這個空子。這叫做其不意,攻其不備。」方祥千說著,摸摸己的巴,鬍子沒有了,光光的,很覺有點異樣感。

「既是這麼說,你老人就不該剃了鬍子。」

「這沒有關係。」方祥千笑笑說,「我年輕時候留著鬍子,是少年老;現在老了,剃了鬍子,算是老當益壯。憑這一點德行,就不會做共產黨。」

「這麼著罷,六叔,」方培蘭終是不放,因為近來的黨爭實在太劇烈了,「我回鎮,馬派個人跟T城來,有情聯繫。——你老人預備住在什麼方呢?」

「我就是為難這個住的方。我我還是住在方通三裡,比較的。」

「方通三?提防他賣你!」

「這個人,膽子太,顧慮太,決不會做這種斬盡殺絕的。」方祥千回史慎那時候,了一卷文件,給方通三借錢的來。便告訴了方培蘭。後說,「你,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但是那時候現在,時代不同,方通三的法未必沒有變化。這種氣量的人,總靠不住。」

方培蘭送他火車站,買了車票。還說:「你,就沒有找我們珍千七叔給你老人算一卦,底此一行順利不順利。」

「他倒是替我算來。說我這一次門,吉利。無奈我總是不相信他那個卦。他的卦是靈的話,他己不至於為了麻黃坐監獄了。」

爺兒兩個笑了一回。

※※※

方祥千了T城,照預定計劃,坐車子一逕方通三裡。方通三接待這位不速至的客人,倒是滿客氣的。但是他再三追問這回省裡來究竟為了什麼,約住幾日,他很關這些。

「六哥,莫怪我直說。現在這方面緊很。你的政治立場,又是知的。住久了,總不。」

「三弟,你放,我早已不玩政治了。萬一他們不諒解我,我就辦一個首手續。我近來贊吳稚暉先生的說法,中國行共產一百年後。我最近在讀莫索尼的傳記,研究法西斯蒂呢。」方祥千信口說。

「六哥,你說首,我茂來了。你知茂在T城嗎?」

「那個茂,你說的是珍千的茂嗎?」方祥千喫驚的問。

「是啊,正是他。」

「他在俄國,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不知?」這消息太離奇,方祥千急追問。

「詳細情形我不知。約他從俄國回來,在南京辦了首,最近奉派T城來的。我是聽別人這麼說,我並沒有見過他。」

方祥千一肚皮的不在。了一會,才說:

「三弟,你辦法找了他來,我他見個面。不?」

「那容易,黨部裡一問,就知他的住址了。」

二,茂來了。國十年,他已經長又高又,嘴巴子刮青青的,頗具武夫氣概。方通三為了他們說話方便,己稍微坐了坐,就躲內宅裡了。這裡剩方祥千茂兩個人。方祥千說:

「怎麼你這一連串行動,一直瞞著我你父親?」

「不是瞞著,六伯,」方茂脹紅了臉說,「我這些行動,連我己覺著不對,我是不意思。」

「既知不對,為什麼這麼做呢?」

「六伯,我是疲倦了。我實在疲倦不堪,我不再繼續那種生活了。我需休息,,果有人說我懶惰,說我不夠堅定,那。」

「我五十歲的人了,不說疲倦。偏你二十歲的青年人,就需休息了!」方祥千冷笑說。

「這是生活不同的緣故。我在西伯利亞的冰雪中,一氣住了十年,那酷寒奮鬥。冬,我穿了雙層熊皮,還頂不住那嚴寒。在屋裡還,一開門,風吹過來,寒氣一直逼肌體。在北滿,同樣的冰雪,我每有十二個時,騎在馬奔馳。我說俄國話,寫俄國字,喫俄國飯,做俄國,甚至討了俄國老婆,我已經變九十九分的俄國人了。還剩一分沒有變的原因,祇為我沒有斯拉夫人的血統。六伯,人越是在不耐的酷寒中,越是著我們這溫帶的春夏。我像著,人光著膀子,在樹蔭搖扇乘涼,過那百零三度的炎,就是神仙。我像著,假說中國話,寫中國字,喫中國飯,做中國,回中國人的庭中,就不啻是神仙中神仙。我騎在馬,了筋疲力竭的時候,就像著柔軟的睡椅。我發著俄國人的炮,就老是著我們裡過年的爆竹。在這樣的情,當國際派我回來的時候,我連考慮不著考慮,一海就首了。我真疲倦了,我非休息不了。我還記,當我剛回來的時候,我連中國話說不來了,一邊慢慢著,一邊慢慢說,彆彆拗拗,太沒有說俄國話來方便。中國字,更不會寫了,尤其那支毛筆,我簡直拏拏不動它。但是我偏喜歡說中國話,寫中國字。不知怎的,我總覺這才是我應當說的話,我應當寫的字。我不拏人的東西,硬當己的。」

方茂先見六伯父,原有點像時候見了尊長那樣的莫名其妙的恐懼。但話匣子一打開,感情激動著他,他滔滔講了。他已不再顧忌六伯父對於他的話會怎樣的反感。

這時候,方祥千在不耐煩的情中還帶著沉重的悲哀。他的夢破滅了。茂是他培植來的許後輩中最年幼的一個,他寄予他的期望最,不他先變了。正他的陣營中,首先首的偏偏是工人身的汪泉汪二泉一樣,曾經引他的深長的懷疑。他沒有憤怒了,他這時候的情是悲哀寂寞。他搖著頭說:

「不你從受訓練,還克服不掉資產階級的劣根。你說的這一切,全是資產階級的劣根在怪!」

「我不這樣,六伯,」方茂坦白表示他的意見,「我為這是現實。現實的力量比什麼,現實是夠戰勝一切的。你老人幹共產黨,是離開現實的。你所憑的祇是一種理。像修仙的人學著打坐辟穀一樣,為了一種永遠不實現的像喫苦,實在是沒有意義的。」

「這就是你在俄國十年,所學的政治理論嗎?」對著方茂的直言,方祥千倒覺有點驚異。

「是的,六伯,因為俄國人最講現實。史達林知無產階級專政是統治俄國的最有效的手段,他便採無產階級專政的方式。果史達林發現了由企業制度比較無產階級專政更夠維持他的統治,他不放棄無產階級專政,實行由企業制度,那才是怪!」

「這麼說來,你的首不是為了疲倦,為了休息,竟是為了反共了。你這次T城來,負著這種任務嗎?」

「並不這樣。我是先穿了他們的做法,後才疲倦的。」

方茂望望六伯父的憔悴的臉,覺這個老人了這般境,還為了一種理,在不知不覺間,被人牽著鼻子處亂跑,實在有點憐。便說:

「六伯,我知你還在幹!」

「是的,我犯不對你說假話,我還是在幹。你賣我嗎?」

「不,六伯,我決不賣你老人。果你老人在這裡有所活動的話,我還掩護你,幫忙你。因為你是我的六伯,我你有一種封建的族關係,我很喜歡這種關係。我現在,我現在愛惜那種關係。」

「既是你這麼說,我們就談族關係的話罷。你知其蕙的消息嗎?」方祥千著侄子,就女兒來了。

「我知。在九江坐過獄。來後,回海,一個姓薛的同居了。這個姓薛的是一個有名的托派,因此其蕙姐姐被目為是一個托派了。」

這又是使方祥千掃興的一個消息。真是不意常八九,怎麼己的晚輩中就沒有一個材的!首的,托派的,就沒有一個正統的共產黨!他打個呵欠,他疲倦了。他從手提包裡倒一個瓶子來,從瓶子裡倒一塊鴉片煙來,茶吞了。方茂認這東西,忍不住問:

「六伯,你現在有煙癮了?」

「是的。」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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