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八姑從北京回來，在Ｔ城停留了幾，特探望方通三。方通三留喫飯，張嘉同座。方通三祇說，「這是我的學生，姓張。」沒有告訴名字。方通三方八姑介紹給張嘉。說：
「這位八姑娘，是我的姪女，方慧農先生的令妹。」
「是做國會議員的國民黨元老方慧農先生？」張嘉關的問。他幼就熟悉方慧農這個名字，他知方慧農在國民黨方面是極有力量的。
「是的，正是他。」方通三點點頭說。
「在這裡見方八姑娘，」張嘉慇勤的說，「真是我的幸運。我們青年人，很是崇拜慧農先生的，革命老前輩，青年人的領導者。」
「張先生太客氣，」方八姑笑笑說，「真不敢當。」
方八姑是一個粗線條的姑娘，高高細細的個子，微微有點駝背，黑黃皮膚，圓臉，濃眉，眼，拖著又粗又長的一條辮子。新近又有點瘸腿。
張嘉注意，不意思來，就扭過頭方通三說話。
「三叔，你新近又有什麼創嗎？」
「從日本軍佔領來，我就什麼沒有。時局太亂，忌諱太，文章不容易寫。我最近在英譯的柴霍甫，我有意嘗試一短篇說。我過祇寫長篇，從來沒有寫過短篇。但勢所趨，長篇銷路漸漸了。現代人生活太複雜，太忙，有幾個人有功夫捧著部頭的長篇？讀了短篇，十分二十分鐘，則點鐘，一口氣就讀完的短篇，最合乎現代人的求。茶餘飯後，像讀報讀雜誌一樣，隨便拿過來，一篇讀完，忙別的情。我，這就是說的前途了。」
「實情或者此，」張嘉接著說，「但我總覺短篇沒有長篇來過癮。像莫泊桑的項鍊，無論怎麼，總沒有托爾斯泰的復活那等感人深。我了項鍊，祇回味了幾分鐘，便放了。了復活，竟有幾不舒服。我有個比方，短篇等於喫一粒橄欖，長篇則像赴了一個盛宴，兩種滿足是不同的。」
方通三聽了這個比方，不禁縱聲笑了。方八姑：
「原來張先生喜歡文藝。」
「豈但喜歡文藝，」方通三說，「張先生在詩一方面的就，高很呢。他最近就有一本詩集問世，星期版。」
「真是失敬很。惜我明就回，來不及拜讀了。」
「等版了，一定寄一本來，請八姑娘指教。」張嘉謙虛的說。
方八姑辭後，張嘉試探著方通三說：
「通三先生，你為這位八姑娘是怎樣一位人物？」
「是一個充滿了男的女子，很少有女子溫柔的氣息。」
「我，當著這個時代，倒是像這樣的女子，才適合庭社會的需。太溫柔，太懦弱的已經落伍了。」
張嘉頓一頓，放低了聲音：
「通三先生，還沒有結婚罷？」
「還沒有。」
「我不向求婚？」
「怎麼，你有意思嗎？」方通三略略覺有點詫異。
「是的，我很喜歡這個男的氣概。」
方通三沉思了一會，點點頭。說：
「你這個意思，倒是很的。果說了，你仰藉方慧農幫你一個忙，你那頂紅帽子洗了。」
「有的，通三先生，我老實說，我這麼呢。果你為一試，我就拜託你做個媒人。」
方通三著這是一件兩面討的，就答應來。為了張嘉的政治原因，他決定先取方八姑的同意，後再告訴方慧農。他在方鎮的田產，這時已經賣差不光了，還賸一部份祭田一所住宅，需他己回料理一，一個結束。因此，他等張嘉的詩集版發行了後，就回方鎮來了。
他親跑養德堂，致候了謝姨奶奶後，便方八姑舉行了一次密談。他遞給薄薄的一本書。說：
「這就是那位張先生的詩集，他託我帶一本送你。你，這是他親筆的題字，這個是他的筆名。」
方八姑嘴裡說聲謝謝，接過來，略翻一翻，就放在一邊了。方通三接著說：
「你張先生這個人怎麼樣？」
「我不他怎麼樣來。」方八姑微微覺方通三的問話有點特別，就隨口敷衍了一句。
「有這樣一件，我先你談談。」方通三知方八姑是一個說一不二的痛快人，就直捷了當的說，「那位張先生從見過你後，印象十分，十分深。有意來提親，向你求婚。不知你願意不願意，所託我來你談談。這是你己的終身，你不妨從長考慮一。」
方八姑臉紅了一紅，沉默了一會。後說：
「他是怎樣一個人，三叔一定知了。」
「這不瞞著你。我老實告訴你，這個人就是張嘉，巴德一同在武漢搞過的。他從離開武漢，後悔的了不。在關外住了一些時候，才了Ｔ城。他現在是不幹黨派，不問政治了。像我一樣，一個單純的文人，終其身。」
「我知他這個名字，他是一個有名的共產黨。三叔，我一個共產黨親，恐怕不罷。」
「不是這麼說，姑娘。我不是已經說過嗎？他現在是不幹黨派了。他果仍是一個共產黨，我還來給他媒？他再三給我講，祇你答應了這頭親，他準備先正式一個脫黨的手續。後最不再搞政治。果搞的話，他便跟著慧農的路線跑。因為他先有了這個表示，且表示這麼誠懇，所我才你商量的。」
方八姑正為了謝姨奶奶說嫁不人，一肚子沒氣。聽了方通三的話，便說：
「既三叔這麼說，我還不同意。你給老姨奶奶提一提罷。我哥哥們，三叔寫信。」
謝姨奶奶方八姑的哥哥們，知八姑己先已經情願了，就沒有人反對。親順利定來。不著費，憑了方慧農一封八行書，張嘉被當局承認他已經脫離了共產黨，恢復為一個由人了。
※※※
張嘉是世居在城裡的。但結婚後，卻常住在方鎮。這是謝姨奶奶當初的一個條件，己年已高，希望八姑娘有一些時間同住。
仰仗這個裙帶關係，張嘉在政治的矛盾，算是銷除了。婚後的生活並不十分理。方八姑喜歡打打馬將，抽抽香煙。有空兒還罵罵曾鴻，老姨奶奶吵吵鬧鬧。張嘉卻每日一味的埋首詩，廢寢忘餐，瘋傻。兩個人興趣不同，就影響感情，總不融洽。方八姑首先抱怨說：
「你這個人住在一塊，真會人急毛病來。你一晚，詩呀，詩呀，詩呀，簡直是著了魔了。這樣單調，這樣枯燥的生活，我真過不來。還有，你這個詩呀，我就不相信你會詩來！你連閒談閒談，隨便說說話兒不會，你會詩？」
最先，張嘉對於這種抱怨，是置一笑的。抱怨了，漸漸有點反感，他就忍耐。忍耐了，再忍耐不住，就漸漸發生反抗。但張嘉的反抗，是有限度的，他深切瞭解他的政治環境本身的弱點，他有不擺脫方八姑這種羈絆的痛苦。因此，他的反抗仍是蘊蓄在裡的。他至祇說：
「詩，是我的業，是我的生命。你最不打擾我！你找方打牌玩罷！」
「你的生命？」方八姑哼一聲說，「你這樣，還會有生命？不送了命就算了。你走走，談談笑笑，散散，別儘著獃頭獃腦了！」
張嘉未便十分拒絕夫人的意，兩個人來，左鄰右舍的轉個圈兒。無奈張嘉連句應酬寒暄的話說不符合方八姑的勝，匆匆回來，仍是一團彆拗。方八姑說：
「我一個笑話來了。雖說是笑話，卻是實。我的娘舅竇籙先生——」
「不錯，」張嘉接口說，「竇籙先生，我知，有名的學。你說，他怎麼樣呀？」
「他從專喜歡讀書，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完全是一個書獃子。除了讀書有聰明外，什麼他糊糊塗塗。有一，老人他從書房裡叫來，吩咐一個跟班的帶他走走，活動活動，散散。走郊外，遇著一條水溝，橫在面前，跟班的一跳過了。竇籙先生就沒有辦法過這條水溝，因為寬了一點，一步邁不過。他十分為難。跟班的說，你跳罷，一跳就跳過來了。竇籙先生雙足併，力一跳，正掉在水溝裡，襪子鞋濕了。跟班的埋怨說，你不該兩隻腳併著跳，你該左腳向前，右腳力一蹬，就過來了。竇籙先生，你這說的不是跳，是躍了。你知，雙足為跳，單足為躍。你剛才原教我跳，沒有教我躍呀。你教我躍就了。」
這個故，引了張嘉極的興趣。他：
「你，一個做學問的人，必有竇籙先生這種專一致的精神才。不，他不會功為一個學了。我們竇籙先生，才知己的努力不夠！」
「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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