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祥千從爭取了方培蘭後，工是順利的。綠林弟兄們原是在己覺名不正言不順的情形，捨生拚死，聊快一時的。現在有了題目了，他們是為了一個社會革命的目的在奮鬥，他們是英勇的布爾塞維克。方祥千給他們一個區分：不夠二十歲的算是ＣＹ，這是由原來的ＳＹ改稱的，即共產主義青年團。過了二十歲的統統算共產黨，即ＣＰ。
ＣＹ的一個首腦就是許海。他已經過了二十歲，ＣＰ資格，被指定擔任ＣＹ的領導工。他勇敢又機智，有孤行底，百折不回的精神。他的同志們常常讚揚他的就，說：「我們怎比了他？」他是喫過活人的的！
採取了這個爭取綠林的政策後，方祥千方培蘭的經濟情形，有了顯著的改善。各路英雄在「黨費」名義的樂捐，儘夠兩個人支配的了。方祥千原祇是一個幾頃的主，他沒有方冉武那種根基。老太爺還健在，產緊抓在己手裡，躬親照料。雖有個馬莊頭，實際不替老太爺當。因此，方祥千打算偷偷賣幾畝田，是極不容易的。他唯一的本，是那裡亂借。但那是極的數目，不足派場。及至總是有借無還後，連這種數目沒有來源了。這種數目的債主，方祥千至少有百戶。其中有那方的，或者根本不問，或者偶問過一兩回，不容易討回來，就算了。有那等認真的，簡直跟在屁股後頭，行坐不離，擺那種不給錢便不善罷干休的神氣，嘴裡說些有欠文雅不太中聽的閒話，實在教人難忍受。但方祥千總是還笑臉，給他商量的解決辦法。譬，不我做契約給你幾畝田，等老太爺過世後，你來接收。又譬，不我再加一部份利息，限期延長一點。不管對方肯不肯，方祥千總是誠懇提他的方案。他的見解是：我欠他的，總是我不對，我的理虧，我還有什麼同人鬧的呢？
但有時候你太他逼急了，他會生氣。等債主走了後，他發脾氣了，喃喃罵：「什麼信！我裡何嘗不守信來！現在拿不錢來，就沒有信了。」於是他若有所悟的恨恨的說：「信嗎？信是資產階級的奢侈品！」這樣，他就他的負債，這種債務關係，歸咎於經濟制度的不良：「所革命呀。我們窮人，我們共產黨，不信！」
有那等不瞭解方祥千的人，覺他借錢不還，一定是一個吝嗇的人，這是冤枉的。方祥千最不錢，最肯散漫花錢，祇他有，他最愛急人急。他僅有的一點錢，隨便一子給了別人，弄己餓飯，不吸煙斗，從前在北京，在Ｔ城，是常有的，且被朋友們當笑話傳說。
在這一點，他方培蘭是對脾氣的。從經濟轉後，方祥千讓方培蘭保管現金，說：
「你找個妥當方它存來，攢一個數目，預備將來舉！」
「這個嗎？」方培蘭裂著嘴笑笑了，「你老人另請高明罷。教我管錢，還不沒有人管的！我一輩子喫錢的苦，喫錢的虧，喫最，因此我最恨的是錢。我見了錢，非它花掉不，我恨它恨透了。」
方培蘭從口袋裡摸每張十元一疊鈔票來，一張一張擦著火柴燒掉。一邊說：
「六叔，現在我們有錢了，鈔票燒著玩兒，『有錢的爺喜歡這個調調兒』，一點沒有惜。是，六叔，你不知我一向常常為了極少的錢，一元，一角，甚至一個銅板，極的難。逼我有時候竟吊，跳井。你，錢是東西嗎？」
「雖是這麼說，我們還是離不了錢。沒有錢，就不生活，就不辦。」
「六叔，等我們共產共了功，那時候還有錢這個東西嗎？我應該沒有才。祇有它在，就有買，就有賣，這個社會總是弄不的。」
「我聽說俄國革命後，是在盡量實行配給，錢的處會減少。至於原始共產社會時代，那時是沒有錢的。」
「罷，我們法造一個沒有錢的社會。必須沒有錢，人才有真平等，真由，真幸福！」
最後叔侄兩個派定東嶽廟的老許海兩個負保管財物的責任，神座挖空了，為保管庫。方培蘭吩咐來：
「這是黨的公款，你們記個賬，它保管來。我是簡單明瞭，是有了缺少，我炮子打你們！」
雖是這麼說，這個款子進進，數字是極其模糊的。許海老兩個人勾串來，從中了不少的處。
※※※
梧莊設了營部，營長討曹娟，曹娟逃掉了的消息，方祥千馬就知了。因此，他定一計，爭取這個營長，爭取這一營人。
他方培蘭兩個人騎馬梧莊，見曹老頭。曹老頭這兩位爺原是熟悉的，因為裡沒有坐的方，就讓莊外場園裡的屋裡坐。方培蘭：
「老曹，聽說你裡駐了營部？」
「是的，爺。有個營長住在我裡。」
「這有人替你保鑣了，保險不會有土匪來綁你了。」
「爺，別開玩笑了。不瞞你老人說，從住了營長，我這個人就算完了！」
曹老頭一五一十訴了許苦。最後他說：
「不他還討我的娟做老婆。這不是著了魔？」
「你有個營長姑爺還不嗎？」方祥千說。
「知他是哪裡人，知他是幹什麼的？他們南征北戰，我哪裡尋我的女兒！」
「這麼著罷，」方培蘭說，「我們見見營長，許有機會，替你求個情，情了了，免你老是煩！」
「那真是我的恩人了。我先謝謝兩位爺。」曹老頭跪就磕了兩個頭。
方祥千位他拉來。說：
「還不定怎樣呢，你先慢著高興。」
於是曹老頭通知了營長。營長知鎮來兩位紳士拜望，不怠慢，己接了來，讓堂屋裡坐了。寒暄後，知營長姓康，名子健，還不三十歲。雖是行伍身，桌子卻擺著古文觀止柳宗元法帖，似乎懂文。方祥千說：
「營長在這裡駐防。是長期，還是短期？」
「我們是跟張督軍來貴省，這才剛來，約一時不會調走。」
「那麼為什麼不駐鎮？」
「我奉的命令是駐梧莊。我們的任務是維持方治安。約因為鎮衛力量較強，所才指定駐鄉。」
「營長駐在這裡，真是我們方幸。」方祥千捋著他的長鬚，慢吞吞說：「祇是方，一切不方便，請營長包涵。後營長有什麼，祇管代，我們一定效勞。」
「謝謝兩位的意。過兩我鎮來回拜。」
「回拜是不敢當。」方祥千說，「我們有桌酒，給營長接風，就設在鎮保衛團公所裡。是營長肯賞光，我們就定一個時間罷。」
「果營長在鎮住幾的話，」方培蘭說，「那是我們最歡迎。我們鎮倒是還玩，不比這鄉。」
「那麼，我明就來，就住兩三沒有什麼。」
康營長再三留兩人喫了中飯，才回鎮。張柳河隊長接了頭，準備了一切。二康營長就帶著四五匹馬鎮來了。接公所裡，略略休息後，張隊長集合了他的團丁，請康營長檢閱訓話。康營長這幾十個人，倒是整整齊齊的，頗像那麼一回。隨口稱讚了幾句，無非是保衛桑梓啦，視死歸啦，媽那巴子啦，那時候的軍人們常常掛在嘴的那一套。
宴席設在廳，康營長居中，張隊長陶隊附居右，方培蘭居左，方祥千面相陪。這是一個盛宴，真是山珍海錯，水陸畢陳。個康營長喫讚不絕口。
「不貴一個鎮子，有這麼講究的酒席。我南南北北跑過少方，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席面！方鎮這個方真是了不！」
張柳河隊長方鎮的情形，略介紹了一，前過少做官的，現在還有少財主，說活龍活現。
「就說我們公所對過這一罷。這就是養德堂，在鎮不算是戶——」
「你說是什麼堂？」康營長打斷他的話，問了一句。
「養德堂。生養的養，德行的德。這鎮的戶人，立一個堂號，像那商有一個店名一樣。別人說他，不著提名姓，祇提那堂號就知是誰了。這養德堂在鎮還不算是戶。兄弟七個全是學畢業，在外面做。現在在裡掌的是八個姑娘，中學畢業。因為老太爺世，才回來的，不學了。這養德堂現在算窮了，聽說還有五六頃，後樓的樓門不開，因為那裡面裝滿了銀子，祇一開門，銀子就淌來了。」
「你說的這後樓的銀子，」陶隊附糾正他說，「是前的了。聽說老太爺世的那一年，那樓的銀子變了白鴿，一夜間統統飛走了。現在樓門還關著，裡面卻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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