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六月中旬的夏夜，弦月彎彎的掛在山頂。明亮的星群，在晴空中閃爍著。我亞南徘徊在校園旁邊的草坪裡，嘈雜的聲音隔絕了，卻聽見一陣隱約的鋼琴聲，從樹林裡響過來。
順著琴聲走，我們才發覺這琴聲是從禮堂的後窗中傳來的。亞南一聲不響的轉回頭來，朝著禮堂的方向走。
站在門前，禮堂裡已經坐滿了人，我很走進找一個座位給亞南。但是卻輕輕的阻止我：「不破壞音樂的氣氛，我們就站在這側面的窗口。」
空氣是靜穆的，每一個聽眾的情緒音樂的氣氛融合在一。鋼琴太高了，從側面簡直不見演奏者的面目，祇見一個穿著白裙女郎的背影。剛是一個樂章彈完；停一會，又響了一個悠揚的樂曲。
這旋律麗極了；輕輕的，緩緩的，像一池潺潺的溪水，流過銀色的沙灘。亞南聲的告訴我，這是貝芬的「月光曲」。
音樂會真給人帶現實的境界的啊！驀間，我彷彿一個年青麗的女孩子，赤著腳站在沙灘。銀色的月光，照在雪白的衣裙，在晚風裡飄動著。最後，安靜的坐在一塊石，在凝神的聽著流水清脆柔的聲響。不！在這聲響裡找共鳴，跟著這音律婉轉的歌唱來了。是琴聲，還是歌唱，不是一陣掌聲響時，我幾乎忘記了置身何處。
「不動！」亞南在我的背後輕輕的說：「聽！」這是一個帶著憂鬱氣氛的調子。一轉瞬間、禮堂裡又靜寂來；寂靜聽每個人的呼吸。琴鍵每一個跳動的音符，像老人深長的嘆息，敲動了每個人的弦。我感覺這是柴夫斯基的品，是一時卻不這支樂曲的名稱。轉過頭來，忽見亞南背著臉坐在石階。
「亞南！」我坐來，拉一拉的衣襟。
「請不擾亂我！」我一眼，卻低著頭不理我。
「我們走吧！」我說。
「為什麼？」
「我不喜歡柴夫斯基的品！」
「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一說：「我覺一個女孩子不應該彈這類的東西。」
微微的點點頭：「我知你是喜歡聽莫扎特的響樂的唱片？」
「是的！」我微笑著說：「就是舒伯特的夜曲，比這！」
「淺薄很！」亞南搖著頭對我說：「你對人生實在體驗太少了，聽音樂需澄清己的意念，才夠接受……」忽一陣琴聲又響來，還沒說完，就側耳靜聽。
很熟悉的，一支蕭邦的波蘭舞曲。這是青年人最喜歡的樂曲，我悄悄的走窗口，聚精會神的來接受這一音樂的色彩。淒清，幽怨，我體驗蕭邦在曲時候的境。
隨著琴聲的變化，我的情跟著顫動來。故國風物，遊子懷；我，我遠別數年的那一塊熟悉的土。我……。
畢竟是那女孩子的氣力不夠，還不充分的握著高潮，在人們替著急的時候，忽一聲長鳴。戛止。
一陣急驟的掌聲，我清楚的見那個彈琴的女孩子，微笑的站來。這一倒使我驚詫簡直不敢相信己的眼睛，原來是秋明向聽眾深深的鞠躬。
「什麼時候來的？」我扶著窗櫺瞪著眼，忽又亞南，急忙轉過頭向石階一，才發覺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概是散場了吧，在驚疑中，我見許人帶著喜悅的笑容走來。秋明在人叢中，像一隻鳳凰似的，高興的走過我的身邊。沒有注意我，我沒有向招呼，祇聽見谷先生靄的對說：「晚一點沒有關係，我找你的表哥送你回。」
「不！」卻搖著頭說。「謝謝你！指導員。不找他，有許人同路怕什麼！」
「那麼我陪你走一段吧！」
我正走攔住谷先生，忽在我的背後有人喊著我的名字。猛轉回頭，原來是楊子雲趕來，他滑稽的做個鬼臉，笑著說：「你秋明沒有？」
「那不是麼？」我向前面指一指說：「很奇怪；在什麼時候又回來的呢？」
「更奇怪的是『老尼姑』親馬請的。」
「你怎麼知？」
「雨點告訴我！」
「原來此！」我總算明白過來，又深慶幸沒有我亞南在一，於是我驚惶的說：「子雲！你我一同送回，嗎？」
「不！雨點在等著你！」
「等著我？」我奇怪的著他：「別開玩笑！等我做什麼？」
「真的！」他拉著向後面校園的方向走。輕輕對我說：「說秋明帶一封信給你。」
「一封信！」我懷疑的思忖著：是不是我亞南在招待室裡談話的情形，谷先生告訴了，又生別的岔子來。正玄間，忽楊子雲輕輕的吹口哨。
「來了！」一聲輕脆的聲音，江雨像一隻活潑的雲雀，從樹林裡跳來。將一封信塞在我的手裡，笑嘻嘻的拉著楊子雲，一溜煙跑走了。
在操場，我倚在路燈的木柱拆開信，原來是父親打來的電報：
「祖母病重，盼速假歸。」
雖是簡短的幾個字，是在我的感覺，卻無異是幾顆危險的炸彈。怕的消息啊！剎那間，我覺全身在顫抖來。恍惚中我一個白髮蕭蕭的老人，在熟悉的門前，拄著紫檀木手杖，手遮著陽先，向遠方張望著。口裡喃喃的說：「孩子！快點回來吧，許我最後一面……。」
是的！那是祖母，那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一位慈祥的老人喲！
在淚眼模糊中，我抬頭空。空中幾點殘星，仍在吐露著微弱的光芒。童年時代的情景，又一幕幕的呈現在我的面前。不是像這麗的夏夜麼，熟悉啊！那是明亮的北極星，那是皎潔的銀河，那是銀河兩岸的牽牛織女。那一點不是跟我們鄉一樣的呢？在今，風光依舊，人全非了。
「風光依舊，人全非！」我咀嚼著這句俗話的深意，中又一陣陣酸痛來。風燭殘年的祖母，說不定就會在這星光永遠離開我們的。即使在人世間還再活幾年；但是，僅僅是幾年啊；幾年的時間，一眨眼就過的，那有不散的筵席呢！
從祖母我又了時候的伴侶阿蘭姐來。已經是幾個月沒有音訊了。在這樣星光，不知是不是在懷念故人。在今後茫茫的人海中，我們是不是還像浮萍樣的相聚在一。即使相聚在一，說不定我們會像池裡的浮萍一樣；一陣風來，又被吹無影無蹤呢！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驀間我又了詩人李白的嘆息。年老的人，很快就離開我們死了。童年的朋友，永久是處在海角涯。就是眼前這幾個熟悉的同學，為著各人的前途，不時各分飛了。幾年後，我們說不定變化不堪像呢！
變了，變了！一切變了。過的人，變幾乎叫人不敢追憶。眼前的人，在時時刻刻的變化。我人生中不捉摸的悲歡離合，像冥冥中有一個主宰在支配著；一切眾生，在那一定的軌滾來滾。祇有的星星、月亮太陽；幾千年，幾萬年，仍是那個老樣子。
著，著，不知在什麼時候，我發覺身有點冷。偶摸一摸衣襟，已經被露水浸濕了。
像幽靈似的，我悄悄的回宿舍裡，同學們已經睡熟了，我胡亂的倒在床。睜著眼，空由灰白趨向陰暗，由陰暗又漸漸的變明朗。
是荒野的雞聲吧，我摸索來。點蠟燭，輕輕的整理著行裝。我笨重的書籍衣箱，推在一。給楊子雲留一封信，告訴他我回的原因，請他乘便送秋明的姨母裡。並且請他將這些情形轉告亞南，仍按著我商量的計劃做。後提著一隻旅行袋，悄悄的走校門，趕了早班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