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二菊走胡同口，跑橋子了。那兩條腿像加了膠皮轂轆那麼快；兩隻腳板子，一扇一扇，橋的石板震「咚咚」響。
一隊拉麥子的車從面前的開過來了，煙塵滾著，鞭子響著。
躲閃路邊，繞著跑過了。
割麥子的人群在身邊的裡現了。麥子滾著波浪，鐮刀閃著銀光。
穿過麥子壟，繼續朝前跑著。
越過刀，又繞過河灣，前邊就是奔縣城的了。回頭，東山塢已經甩背後，那邊的一切聲音聽不見了；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頭髮，又草帽子戴，繫緊了帽帶兒，剛剛穿過一個十字路口，猛瞧見從麥裡躥一個人，嚇一跳。
這個人五十來歲，墩子個兒，鼻子，眼睛，臉淌著汗水，手裡邊還提著一根彎子枴杖——不是別人，正是鋪掌櫃的瘸老五。
焦二菊顧不理他，還是照直走。
瘸老五一瘸一拐跑前邊攔住，皺著臉的皮說：「嘻嘻，我知你從這兒過，真碰了。」
焦二菊他那副怪樣子，猜有點來勢不善，就停住問他：「碰幹什麼呀？」
瘸老五還是嬉皮笑臉說：「碰唄。我問你，你幹什麼？」
焦二菊兩隻眼睛一瞪說：「幹我應當幹的兒，你管著這奶奶了的？」
瘸老五說：「馬主任讓我叫你回……」
焦二菊說：「他媽的蛋吧，他算老幾！」
「李鄉長讓我這兒等你的，李鄉長的話你聽吧？」
「你讓李鄉長己來叫我。」
「我走了，你跑呀？」
「你不走，奶奶就不跑啦？」
「不行，你不走！」
「我一腳你踢河溝裡！」
瘸老五舉枴杖子就動手。
焦二菊手疾眼快，一伸手就枴杖給攥住了。
「我不讓你走！」
「壞蛋！我你的命！」
兩個就奪開了枴杖。就憑瘸老五這副骨頭架子，無論何試不過身強力壯的焦二菊呀！
焦二菊沒費力氣，就枴杖奪過來了，兩手攥住兩頭，往膝蓋一墊，一勁兒，那隻磨發光的枴杖就「嘎巴」一聲給撅了兩截兒，一抬手，又給扔麥了。
瘸老五急了，伸手抓焦二菊的頭髮。
焦二菊攥住他的手腕子，順著勁兒一擰，就胳膊給擰背後了。
瘸老五叫喊來：「哎喲，哎喲！」
焦二菊一邊擰著瘸老五的胳膊，一邊挺開問：「疼嗎？不疼再使點勁兒。」
瘸老五「哎喲」著，偷偷伸另一隻手，揪扯焦二菊的衣裳。
焦二菊又這隻手給他擰住，一齊勁兒往背端，骨節兒「咯吱咯吱」直響。
瘸老五疼喊叫著彎腰：「放開，放開！你給我擰折了怎麼辦？咱們慢慢說行不行？」
「有話你講！」
「二菊，你這麼對付我，純粹是往身找病哪！你知我是什麼人？」
「你是狗！」
「我是馬主任派來的呀，你真不怕他往死裡整你呀！」
「他算什麼？他是狗，你們是狗崽子，一窩熬了你們才解恨！」
「變了，你知不？」
「那是你們做夢，你們的死日子了！」
瘸老五見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二菊，咱們一個莊住了這幾年，沒有什麼過不的，這回不著這一套，咱倆來一個井水不犯河水，各行方便，你不？」
焦二菊問他：「這話怎麼講？」
瘸老五說：「你幹你的，我不攔了。」
焦二菊剛鬆手，又：馬悅這個瘸子派這兒來，一定是早就謀劃了的，封住門，不讓邊知信兒；這個瘸子一定這個差很重，決不會這麼順順當當讓己走；甩開他，己一撒開腿，了命他追不；是，他回了，壞人裡邊又一個，幹嗎讓他充數呀？帶他吧，一瘸一拐的是個累贅，送回村，李世丹準他放開；給別人吧，離村又遠了，這邊麥子是外村的，裡空空，沒有割麥的人……左右，忽一個最合適的辦法，就說：「行，咱們兩便著吧。」說著，鬆開一隻手。
瘸老五立刻就被鬆開的那隻手抓住焦二菊的衣襟。
焦二菊又揪住了瘸老五的一隻耳朵：「我你敢動！子，給奶奶使手腕來了？告訴你，你的本還一點兒！褲子解開！」
瘸老五叫著：「嗨，你這是幹什麼呀？不解，不解！哎喲，哎喲，我解，我解！」就一隻手褲子解開了：「解褲子讓我幹啥呀？」
焦二菊又命令：「腦袋伸褲腰裡！」
瘸老五明白了焦二菊的意，說什麼不幹，腦袋搖，腿刨，吃奶的勁頭兒使來，掙脫焦二菊；是，這一切是白費勁兒的，連窩兒動不了啦。
焦二菊鬆開一隻手，就勢提瘸老五的褲腰邊，又一勁兒，就瘸老五的腦袋給塞進褲襠裡了。瘸老五變一個對頭彎的蝦米似的。焦二菊又瘸老五己的褲帶瘸老五連腰帶腦袋橫攔著一捆一系，抻了抻，很結實，就順手一推。瘸老五像一個碌碡似的滾了一子，不說動一動，就是話說不來了，是一個勁兒「吭哧」。
「哈！哈！哈！真有意思呀！這回變的不錯吧？是陰了，還是晴了？」
焦二菊開懷笑了一陣子，抹了抹臉的汗水，又瘸老五推了幾子，一直推離邊遠一點的麥裡，說：「啦，在這兒著瓜吧，別讓狗叼走了哇！」隨後便朝遠遠的東山塢了一眼，一轉身，甩開步，奔縣城的方向跑來。
跑了一陣子，就了熱鬧方。這兒是玉龍莊的界，來往著拉麥子的車輛，兩旁全是收割麥的社員，處處是一片歡騰的景象。
焦二菊：人別的村、旁的社全是平平的，惟獨東山塢，哪來的這麼麻煩兒呀！真有點怕碰個熟人，問幹什麼。覺著東山塢鬧騰這種麻煩兒，己的臉實在有點不光彩。
怕碰熟人，就碰熟人了，路邊有人聲朝喊：「嗨，焦二菊！」
焦二菊假裝沒有聽見，還是甩著步走。
那邊又喊了一聲：「嗨，百仲嫂子！」
焦二菊聽這聲音怪耳熟的；當熟了，不熟怎麼會這麼叫己呢。
那邊的人有點急了：「嗨，怎麼聾啦！」
焦二菊不由主一回頭；這一回頭不緊，高興一跳三尺：「我的媽，王書記呀！」
不錯，喊的正是王國忠，正衝著笑哪！
這邊的樹邊停著五輛行車，除了王國忠、個子武裝部長，其餘的三個人不認識。他們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一手拿著鐮刀，一手抓著一麥子的伙子，那是馬子懷的女婿王來泉。
焦二菊這個，瞧瞧那個，簡直不知先跟誰打招呼了。
王國忠比離開東山塢那會兒顯清瘦一點兒了。他一隻手抓著草帽子扇風，一隻手端著那沒有喝完的半瓢水，問跑跟前的焦二菊：「這麼慌慌張張的，幹什麼呀？」
焦二菊拍著手說：「就是找你呀！」
王國忠從焦二菊的神情裡立刻發現了問題：「這麼說，我們來晚了一點兒？」
焦二菊說：「不晚，不晚，你真是掐會算，盼你來，你就了。」
個子武裝部長問：「李鄉長你們村子裡啦？」
焦二菊說：「他不，哪鬧這場亂子呀！」說這兒，那三個不認識的人，又話收住了。
王國忠笑笑說：「幾不見面，二菊提高了。」
焦二菊說：「喲，我還沒有開口，你怎麼就知我提高了呢？」
王國忠說：「這點問題是不來，我這鄉黨委書記還怎麼當呀！」又鄭重說，「沒有外人，有話你就說吧。這三位是縣委會公安局的，這位是王科長。」
矮個子王科長插言問：「這位就是腳……」
焦二菊拍手說：「喲，我的名兒怎麼在縣裡掛號了？是王書記給我宣揚的！」
王科長說：「還著他宣揚。認識百仲同志的人，哪有不知你那名的呢！」
焦二菊笑了笑，又說：「咱們一邊走一邊說吧，快著點兒回，村子裡邊亂著哪！」
王國忠說：「亂一點兒不緊。越亂，壞東西暴露越明白，省著咱們費力氣往外挖他們了。」
焦二菊說：「瞧您，火房了，還不著急。」
王國忠說：「火點兒：早熟，早揭鍋，就不總是捂著蓋著了。次我給你們寫信說，壞會變，就是這個理呀！」
焦二菊見鄉黨委書記這樣沉著，裡就安穩一些了。
王國忠又問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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