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塢奇兒，迷了馬齋，瘋了馬齋。
從打李世丹在馬悅門口朝他喊了那幾句話後，他就迷迷糊糊的了。他貓抓似的：這是怎麼一回兒呢？李世丹左一聲「老爺」，右一聲「一人」朝他馬齋喊，又喊那麼親親熱熱，實實在在；那副表情，就像孩子辦了錯兒怕挨打一般。……李世丹是鄉長，是管著十幾個村子，幾千人的鄉長，先頭是一個管著幾十個村子、幾萬人的區長，怎麼一子跟他這個富農拉開了關係、靠了親近呢？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兒呀！
他一九五一年鎮壓反革命運動。有一，東山塢召開全村群眾會，李世丹登台講話。他慷慨激昂說：「主富農是我們的敵人，你們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誰變、反攻，我們就專政！」聽這句話的時候，馬齋渾身發抖；後，一傍住李世丹的影子，他就不由主發抖。六七年過來了，他馬齋一直在假裝老實，不敢動一動；東山塢那伙子窮人呢，是生著法兒對己專政，逢年過節讓他們找訓話，門走親找他們請假，丟一根井繩，病一頭毛驢，會有的眼睛往他身盯。那些邊來的幹部更厲害，誰不沾己的邊兒。有一回，馬連福派己做飯，那個鄉來的女幹部一聽是「富農」，沒進門就走了，寧肯餓著肚子不進來吃。是現在呢，馬齋變了李鄉長的「老爺」，又變了「一人」，這不讓他著迷嗎？
接著，李世丹在廟裡放了主馬辮。：馬齋見馬辮樂顛顛走回，他就瘋瘋狂狂的了。他弄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兒：改換，「輪流執政」，人人換換位子；又像過那樣，不論城裡、鄉，有錢的人比沒錢的人享福，富人比窮人吃香，「有錢買鬼推磨」的時代又來了。一個鄉長，總會比村民吃透邊的政策，會比村幹部清楚遠。沒錯兒，他們害怕了，籠絡人，不光喊團結中農，喊團結主、富農；不，李世丹不會叫己「老爺」，不會說己跟他是「一人」，更不會一個有殺人嫌疑的主放開；實際，這是李鄉長替他的級，替他的級，向富人賠情歉哪！
他馬志新那封萬金書，瘸老五傳來的消息，這半年來，他們這一夥子人挖空思策劃、行動、失敗，及那些有點兒希望的喜與樂，受人整治的哀與怒。今了瓜熟蒂落、乾坤轉的時刻，十年的苦痛冤仇，就一筆勾銷，這不讓馬齋發瘋嗎？
他迷迷糊糊、瘋瘋狂狂處亂跑，在彎彎繞門口碰了馬悅。他像見了財神爺、壽星佬、超度他就佛的觀音菩薩，真跪在磕八個響頭：「馬主任，馬主任，我佩服您，我佩服您，您是我的救命星，來生再世，給您當牛做馬，報不了您的恩德！」
馬悅一種謙遜蓋著意的微笑朝馬齋說：「你這是說哪裡了。我馬悅生來就是光膀子的英雄，攥拳頭的漢，活著的樂趣就是給別人辦兒，所所為，全是應當的，談不什麼恩，論不什麼德。」
馬齋說：「我現在才算真明白了：一個人處世為人，拉長線，往遠，不光瞧眼皮底那一寸方。不這樣，倒退半個鐘頭，誰敢有這會兒的景致呀！」
馬悅故意問：「你覺著這會兒的景致是個什麼樣兒呢？」
馬齋說：「我哪，一句話包了：他們費巴力箍了十年的柏木筲，這會兒釘子糟了、繩子斷了，散班子了！」
馬悅伸拇指：「你準，準，真不愧是你呀！」
「馬主任，您說咱們該怎麼辦吧。」
「我問你呢。」
「我蕭長春他們這一夥子人決不會甘散了這個筲，邊有的人，不甘，正在生著法兒往一塊兒捆；咱們呢，生著法兒，不讓他們捆，再踢幾腳，讓它再散散、碎碎，連木頭片子別給他們留。」
「你妙，妙，真不愧是你呀！」
「您快拿主意吧。」
馬悅轉著兩隻眼珠說：「情已經了緊關頭……」
馬齋連忙點頭：「對！」
馬悅繼續說：「是幹了。……」
「不錯。」
「仰巴腳躺在炕，不會從房頂掉包子。」
「您是說，別光等著，動手？」
「這是最緊的一回！」
「對。馬主任，我還勸您一句，別再顧前顧後了。」
馬悅一擺手：「唉，你，咱們熬了這樣的時刻，我還顧什麼前，又顧哪子後呀！」
馬齋聽了樂：「您一說，就算辦了；您一幹，就算功了，我敢保險。」
馬悅左右，聲說：「咱們馬造聲勢，越越，先找李鄉長請願，後分糧；李鄉長扶，他扶越高越，讓他，不來……」
馬齋壓低了聲音：「我明白您的意思，樣子，這位鄉長，已經由著您的手指頭轉了。」
馬悅說：「就是這麼一回兒。李鄉長裡邊撥拉的算盤珠兒，我全部摸清楚啦。什麼農業社，什麼社會主義，在他裡邊占的方全不；他最怕群眾，或者說，最怕鬧兒，最怕己擔沉重，再挨一回處分；這會兒，群眾說什麼，他幹什麼，那個膽子，讓我們給嚇破了……」
馬齋說：「這一點，我苗頭了。」
馬悅說：「越怕，咱們越嚇嚇他，給他一點真的；幹了真的，給他澆了油，給他壯了膽子。」
馬齋又點頭，又咂嘴，表示非常贊，又非常高興，打個愣，壓低聲音說：「馬主任，邊您是全摸透了，邊呢？您摸透了沒有呢？」
「什麼邊？是哪個邊？」
「就是，您說鬧兒，鬧來嗎？」
「！當！」
「這會兒，人是有點不抱堆兒呀。」
「抱了堆兒，更鬧不了。咱們的就是這個亂勁兒；人越亂，越是咱們的機會。」
「您再跟我透透底兒吧。」
馬悅馬齋拉牆角，左右沒行人，就伸手，扳著手指頭說：「咱們粗粗排排隊吧。先說堅決分子，就是一定跟著咱們走的人。彎彎繞、馬炮、炮的哥哥……」
他的一隻手的五個指頭還沒有扳完，就扳不了。幾個人就「聲勢」造來嗎？就鬧兒嗎？馬悅果不是鬼迷竅，總該有點「知難退」了。他當不會這麼辦，不會這麼。
馬齋不會這麼，在旁邊幫著搜羅：「不止這幾個人，不止，了。」
馬悅說：「當很。還有老五。」一隻手扳完了，又換了一隻手，接著扳，「對，對，馬子懷，這是個重人物。還有焦慶媳婦、韓百安。」
馬齋連忙點頭：「對，對！不算不著，一算，人數真不少哪！還有一個，孫桂英。」
馬悅扳著最後一根手指頭，這才感有點虛了。他一向覺著己在東山塢的勢力很雄厚，跟著己跑的人很，怎麼會一子變這麼幾個人了呢？
馬齋還在挖空思搜羅人，扳著手指頭說：「哎，馬主任，還有哪。彎彎繞裡的人、馬炮裡的人、馬子懷裡的人……」
馬悅打精神：「對，還有立本、風蘭、我你……」
馬齋打個沉問：「您說，我頭嗎？」
馬悅說：「。你有辦法支配那伙子中農。」
「就怕李鄉長……」
「他不是叫你老爺了嗎？不怕。」
「您頭領著，我就試探著幹幹瞧。」
「我在緊的時候再馬；比說，糧食分了，亂子來了，他們又不收拾，李鄉長嚇住了，我再風使舵。我晚一點兒馬，有幾個處，對指揮李鄉長方便，不讓蕭長春鑽空子，兒鬧一點兒。」
「沒有個幹部領著幹，行嗎？」
「讓彎彎繞、馬炮兩個人領著。」
「噢，這倒行。就怕他們不真幹。」
「反正我跟著。時候，你就眼裡氣，我的手指頭行動就了。」
馬齋了，說：「您最再彎彎繞砸結實一點兒，他比不一個幹部有力量，比我有勁兒，中農們最愛他的腿邁步子。」
馬悅說：「已經砸結實了。趁熱幹吧。找人，越越。還有，你快找立本，讓他先倉庫守住。」
兩個人在這兒商討了方針計，又了細節安排，就匆匆忙忙分了手。說實在的，他們這樣己的「隊伍」一排列，那種虛的感覺，越發擺脫不掉了。是，他們誰不正視己的虛，不肯找找原因，仍是一味、憑空往方；實際，他們不不這樣了。
馬齋來裡。這個冷落的院子，院中的寨子溝兒；回往的那種吃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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