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韓德接受了一件最重、是最開的任務:著主馬辮。

伙子非常認真執行己的職責。昨一夜,他的身子沒有放平過,腦袋沒有沾枕頭,兩隻眼睛瞪個溜圓,盯著馬辮,惟恐發生差錯。

他押著馬辮裡吃早飯回來,焦克禮已經在廟裡等他換班了。

焦克禮說:「德,該我了,你快吃飯、睡覺吧。」

韓德見焦克禮光著膀子,胳肢窩夾著鐮刀;還帶著一臉汗水,猜他剛從麥子裡回來,就說:「不換班兒了,我一丁點兒不睏。」

焦克禮說:「瞎扯,一夜不合眼,不困呀。就是不睏,你餵餵肚子啦。」

韓德認真說:「我不困不餓。說來真怪,過總是睡不夠,睜開眼就奔飯盆子;這一程子,是沒有人提醒,總是忘了它們。你說這是不是因為腦力勞動的關係呀?」

焦克禮笑了:「你這算什麼腦力勞動啊!」

韓德不服氣說:「這幾的兒,比我活這十幾年的,這不是腦力勞動是什麼呀?你兒腳後跟嗎?」

焦克禮說:「算你腦力勞動了,還不行嗎?快走吧。」

韓德手裡那根棍子給了焦克禮,磨磨蹭蹭還不肯走;朝焦克禮的臉了一眼,忽聲問:「克禮,你負的是什麼責任呀?」

焦克禮說:「做夢哪?我不是代理隊長嗎?」

韓德說:「我問你在團裡邊。」

焦克禮說:「組織委員唄。」

「組織委員管什麼呀?」

「組織委員管組織工,管收團費、過生活……管的兒了。快吃飯吧。」

韓德的聲音更低了:「管吸收青年入團的兒不管呀?」

焦克禮發現韓德的臉紅了,對他的意就明白了幾分,點著頭說:「管,當管。你問這個幹什麼呀?」

韓德低著腦袋,扭扭捏捏說:「我人你們團,你瞧著我夠格不夠格呀?」。

焦克禮故意說:「你一提這個,我倒一件兒來了。年秋後,團支部組織青年們種苗圃,我找你,對你說,參加活動,準備條件,將來人團。你對我說什麼了?」

韓德說:「我說入團吃飯,不入團吃飯,入團頂餓是怎麼著……」

「是呀,現在你又怎麼呢?」

「我入團真頂餓……」

「又胡扯了!」

「真的。人了團,裡就裝了兒,身就長了本,就了,就遠了,就不至於總是奔飯盆子,光著吃飯、睡覺了——我還沒入團,一跟你們靠近,就嘗甜頭了,幹工,參加鬥爭,真有意思極啦。」

焦克禮被夥伴的這種淳樸的感情、實在的語言打動了,就伸兩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很鄭重說:「德,入團,不是光為有意思……」

「我是這麼說,誰光為有意思了?這幾跟著夥一塊兒工,我覺著人活著更有勁兒了……」

「對,對!入團,就是宣佈為共產主義奮鬥,就是宣佈身子、命來了;一個人有了明確的鬥爭目標,又肯犧牲個人的東西,活著才有勁兒;年輕輕的,光為吃飯睡覺拚命,活著還有什麼勁兒。」

「噯,我就是這麼的。」

「這麼就對了。往後,你就跟著夥兒一塊兒參加鬥爭,跟蕭支書學習;入團的兒,等開會的時候我們再研究研究……」

「行。反正你別光顧己進步,我給丟在腦勺後邊就是啦。」

韓德說罷,高高興興往外走。真的,他一點兒不睏,一點兒不餓,精神不了。東山塢這一程子的風雲變幻,衝擊著少顆幼稚的哪!吊兒郎當的伙子,開始考慮人生的路了。他敬佩蕭長春。他知,己一子變個蕭長春還不太容易,是,變焦克禮、韓樂那樣的人,是非常辦的。他對己蠻有信哪。

他走廟門,忽見馬悅陪著李世丹朝這邊走過來了,立刻就他伯韓百旺常說的話:「李鄉長跟馬悅一個眼兒」,不由一驚,趕忙退了回來。

焦克禮剛西耳房的門子關,回頭見了他,就問:「你怎麼又回來啦?」

韓德焦克禮拉跟前,聲說:「不了,李鄉長來了!」

焦克禮打個愣說:「不怕。他來了,敢誰咬半截兒呀!」

韓德著急說:「嗨,像是馬悅他找來的,一直奔這兒。我著這塊料,你快對付。」

沒容焦克禮再說什麼,見馬悅李世丹已經進了廟門,便急忙迎了過。

馬悅先拉開一副「領導者」的架子,開口問:「克禮,你們押著的人在哪兒?」

焦克禮朝他翻著白眼,故意說:「你問的是臭主馬辮對不對?」

「快說在哪?」

「快說幹什麼?」

「放開!」

「你沒權力說這句話!」

李世丹朝前跨了一步說:「這伙子口氣硬啊。他沒權力,我總還有權力吧?他放開。」

焦克禮說:「李鄉長,不放開。」

李世丹說:「怎麼不放開呀?」

焦克禮說:「這個主壞了。他辦的壞兒,還沒有弄明白呀!」

馬悅立刻又鑽空子說:「著哇,情還沒有弄明白,為什麼隨便押人?」

焦克禮衝他說:「我還你一塊兒押來哪。壞東西,又鑽空子搗亂呀!」

馬悅老羞怒,叫喚來了:「李鄉長,你瞧,你瞧,這夥人野蠻不野蠻呀!他媽的,你敢罵我!」

李世丹皺皺眉頭,又拿一副「人不人怪」的樣子,對焦克禮說:「伙子,不這麼無理。咱們是講法律的,保證人權;在沒有弄清問題真相的時候,不隨便押人,趕快放了吧。」

焦克禮見李世丹這樣說,口氣緩一些說:「這是一件情,請示我們治保主任;他不發話,誰說不行。」

馬悅又叫來了:「怎麼,鄉長當不了韓百仲的呀?真是的,趕快放開!」

李世丹對馬悅說:「伙子是執行任務的,讓他請示。」又對焦克禮說:「快吧,我們等你。」

焦克禮跑回耳房窗前,聲跟剛鑽進的韓德說:「德,我找百仲叔,你注意點呀,沒百仲叔的話,誰說別放開馬辮!」

韓德從外邊進來的時候,就故意站在馬辮跟前「訓話」,聲音挺,壓住外邊的聲音;是馬辮精著哪,一聽馬悅的話音,就樂了;又聽李世丹的話音,馬又神氣來了,根本不聽韓德那一套,硬。兩個人正你闖我攔的時候,焦克禮說了這句話。

韓德答應著,又對馬辮說:「媽的,老老實實給我坐在那兒!」

馬辮見焦克禮走了,就又聲說:「我尿憋難受,讓我一呀!」

韓德說:「憋不住就往褲子裡尿!」

馬辮叫喚來了:「哎喲,哎喲,憋我肚子疼呀!」

韓德知他耍手腕,偏不叫他。

馬悅在外邊受不了啦,就隔著窗戶說:「你讓他尿一泡怎麼啦?焦克禮找韓百仲了,回來還不一定怎麼著哪。再說,你後邊跟著,他還跑了哇?」

李世丹站在柏樹底,朝這邊說:「這是誰在屋著哪?開開門,讓他來;一會兒,在院子裡解決。」

韓德:反正我跟著不放,沒有村裡主負責人在場說話,鄉長不會怎麼樣,就對馬辮說:「尿完,馬回來!」說著,門打開了。

馬辮一門,幾步跑李世丹跟前,通的一聲跪在。又是哭又是嚎:「李鄉長,開開恩吧!我是老老實實接受改造哇!昨一,我病啥似的,連屋沒有哇!我沒幹壞兒,共產黨讓我怎麼著,我就怎麼著了;鄉長,您高抬貴手,我當個人吧,鄉長給我一條活路走哇……」

後邊這兩個詞兒,真的觸動了李世丹。:是呀,主是人,不他當人,既不符黨的政策,不符人精神;且,鬥爭倒了,老病這個樣子了,手無寸鐵,身無掙扎力,還不給他一條活路,對他改造不利;最重的是,無緣無故扣人,的確有點殺雞給猴的嫌疑,很容易引群眾的不安,更不利於解決問題。

馬悅沒說話兒,是唉聲嘆氣,順著李世丹的思各種各樣的表情。他裡明白:李世丹主張馬辮一放開,己這邊的氣勢就抬了頭,從抬;蕭長春那邊的氣勢就算倒了個頭,從跌;圍著蕭長春的那伙子人的威風就削了一半兒,圍著己的那伙子人就打精神。蕭長春一定跟李世丹爭論來,李世丹是個非常愛面子、重領導架子的人,當著眾人,不來台,連個彎兒不拐,定使強制手段;這樣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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