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塢冷清來啦，幾條街空著，連一個孩子沒有。是北坎子聚著仨一群倆一夥的人，沒邊沒沿議論著，那氣氛顯格外緊張。
彎彎繞端著飯碗，蹲在他門口的石頭，一邊無吃著，一邊發愁思。他的臉色很難。
瓦刀臉女人緊緊抱著的閨女，像怕冷不防過來一個人給奪走似的。
馬炮的哥哥站在彎彎繞跟前，正跟一夥子人「抬槓」：「我就不信一個孩子丟了！」
瓦刀臉女人說：「你不信行嗎，那麼的人，找翻了沒有找哇！」
一個女人說：「剛才五嬸講，興許有人搗鬼。」
另一個女人說：「唉，哪有這麼狼狗肺的人哪！」
聽「興許有人搗鬼」這句話，幾個人的臉色變了。
「真有這種狠腸的人？有的仇，動人命呀！」
「找不著孩子，瞎胡猜哪！」
「殺了人，總會留個屍首什麼的。」
「敢幹這種兒的人，不會是莊稼戶，還讓你拿贓證。」
馬炮的哥哥見彎彎繞一直不吭聲，就對他說：「同利叔，您比我們的眼光亮，您這兒屬著哪一碼？」
彎彎繞往嘴裡扒了一口飯，盯著飯碗裡的米粒兒說：「唉，我覺著不會有這種兒，哪呢！咱東山塢的兒，還沒動人命的步吧？」
馬炮的哥哥說：「我是這麼。當啦，支書實在是積極過火，老虎掉山澗——傷人太重了……」
彎彎繞說：「他傷了我，我跟他動刀子嗎？慢說他沒有人逼那份兒，就是逼我沒路走了，我不幹，我還活幾哪！」
馬炮的哥哥搖搖頭：「真是怪兒。」
幾個人跟著搖搖頭。彎彎繞不透的兒，他們當更不透了。
「唉！咱們東山塢啥兒有！」
「唉！沒有個安定日子！」
瓦刀臉女人對閨女說：「聽見沒有，往後不亂跑，聽見沒有？」
彎彎繞站來，對女人說：「你嚇唬幹什麼呀？不見一點雲彩毛毛就躲雨，很難說是怎麼一回兒呢。」他說著，端著空飯碗往院裡走。
那一群公雞、母雞，當是主人來餵糧食，呼叫著、跳躍著彎彎繞圍了。
彎彎繞「喔嗤喔嗤」轟它們，立刻掠過前幾那場「雞的風波」。情過了幾，啥時候來，裡邊是疼的。他希望來個腰桿子硬的人，給他這口窩囊氣，整整蕭長春，讓這伙子人往後別這麼「急進」，照顧照顧他這樣的中農，給中農一點「由」，讓中農過一過發致富的日子——彎彎繞的求僅僅是這個；他不敢，沒有，會有人跟蕭長春鬧開了人命。
彎彎繞著，走進屋子裡。
一隻很瘦的老花貓，從那空了的荊條囤底跳來，朝他「嗷嗷」叫喚。
彎彎繞跺了跺腳，老花貓嚇唬跑了，立刻又那滿場的麥子垛。從打一開場，他就繫了一個疙瘩：這麥子的產量會怎麼往報呢？是虛報，還是實報，是賣，還是留？這些，他恨透了蕭長春。蕭長春是不會按著他的思辦兒的，蕭長春是不跟中農討點的。彎彎繞希望有個人頭露面，夠鉗住蕭長春，少報點產量，分點麥子，不論怎麼一個方法，鍋裡了，碗裡就了——彎彎繞的求僅僅是這個；他沒有預料，不會預料，會有人跟蕭長春幹這種殺人犯法的兒。
彎彎繞坐在炕，裡邊非常苦悶。別他當著人說「不會有這種兒」，其實，他早斷定「會有這種兒」。兇手是哪個，他猜不，他肯定不會是馬悅，更不會是馬炮。
馬悅「鬼」著哪，連替中農說幾句公話是前怕狼後怕虎的，惟恐掉了烏紗帽，他肯己己往獄裡頭推？沒那兒。馬炮是糖炒栗子，外頭一層薄薄的硬皮兒，裡頭是一兜兒面貨；他恨蕭長春是恨挺厲害，沒恨這一步，不敢邁這一步。……對啦，馬立本這子倒是沒準兒。這子媳婦沒摸著，會計台了，年紀輕，顧一時火氣，什麼幹不來呢？說不定，馬悅還興對他使了個「借刀殺人」的計策哪。
彎彎繞左右，真是人命，對他這樣的戶不光沒處，還有壞處。情辦過了線，邊還不繩兒再勒緊點兒呀？說不定，連「鳴放」不讓搞了，己更沒處。蕭長春在這個節骨眼兒個親生兒子沒了，哪還有緒打麥子，麥子垛一捂一爛，，甜頭、苦頭全完了，一年白鬧騰，鍋砸了，碗摔了，貧農、中農一塊兒挨餓吧。他著著，忍不住衝著窗戶紙兒罵來了：「沒打著狐狸反倒惹一股臊，媽的，沒一個辦兒的人哪！」
門口外邊，因為來了個馬子懷馬齋，又接著茬兒議論來了。
馬子懷是從廟裡來的，正處打聽消息。他見人人慌了神，飯不吃了，活兒不幹了，己就跟著慌了。瞧瞧，這不又是鑼又是鼓亂敲來了嗎！
他問：「不打場了？」
馬炮的哥哥說：「還打場哪，全找孩子了。」
馬子懷發愁說：「應當有找孩子的，有打場的，分開幹。的太陽啊！」
馬齋是從河邊來，是處聞風的。他見幹部鬆了勁兒，社員亂了，暗暗意來。活該，活該，這一回見戲了。
他說：「這回麥子算爛定了，惜呀！」
瓦刀臉女人說：「誰說不是呢。不容易收來了，了泥，了灰，全白歡喜一場。」
馬齋故意咧咧嘴：「這一回國、社員全受了損失。日子是坍了架，碎磚爛瓦是的呀！」
緊接著，湊在這裡的人們，就別人的痛苦不幸扔山頭那邊了，又談論分麥子的兒。那一車一車拉場裡的麥個兒，那一口袋一口袋扛倉裡的麥粒兒，讓他們眼饞哪。
「唉，單幹那陣兒，趕這麼的年頭兒，我滿炕堆了麥子，睡覺沒個方放身子。」
「唉，誰說不是呢。是按著土分紅，這會兒囤滿囤流了，安安穩穩咬烙餅吧。」
「聽說李鄉長來替莊稼人說話，怎麼沒影子呀？」
「許願不還願，白神仙騙，往後我再不聽這一套了。」
六指馬齋滿意足走進己的院子，回手掩了門，扒著門縫朝外。他見了蕭長春在溝裡朝西邊走了，就縮了回來，忍不住暗暗一笑。
東山塢的人被捲這場「丟孩子」的風波裡了。夥兒東猜西，猜不門兒，不兒。有五個人裡有底兒，富農馬齋是其中的一個。他是猜的，是一子就猜的。有人替他報了仇，解了恨，過了一條難過的河，鞋沒脫，腳沒濕，幹利落，哪找這種兒。他怎麼會不樂呀！
女人正在院子裡給剛剛門回來的兒子洗腿。像殺了豬，盆子裡的水全紅了。
馬立本今柳鎮中學接妹妹回過麥假，人沒接來，鬧了一肚子氣；路騎車子光顧躲水坑子，沒留神撞樹了，差點兒腿撅兩截兒。
馬齋兒子，奇怪問：「怎麼啦？腿碰破了？」
馬立本一邊往腿撩著水，氣撲撲說：「怎麼啦？你們算人害苦啦！」
女人換了一盆乾淨水，放在兒子跟前，一邊朝屋走，一邊說：「毛毛躁躁撞樹了。」
馬齋問：「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了？」
馬立本說：「是一頭撞死在樹，一個人回不來啦。」
馬齋對兒子這副生氣的樣子不摸頭腦，就問：「底又了什麼兒？」
馬立本說：「您那閨女聲明了，永遠跟咱們斷絕關係，再不登門兒了。」
馬齋這才放，說：「不聽這一套嘴掛著的話，等志新一，一封信就顛回來。」
馬立本說：「他們倆吵翻啦。」
馬齋愣了一，問：「怎麼回兒，不會吧？」
馬立本說：「說馬志新是什麼右派分子——連屋沒讓我進，就在門口說的，我沒有弄明白。馬志新給寫的信，給馬志新他們學校了。還我給擼了一頓，滿嘴裡說的話，跟蕭長春沒分別，像我是的仇人。您，咱們有一件順的兒沒有？全完蛋了！」
馬齋搖搖腦袋，臉又放了光；湊兒子跟前，聲說：「這一回是喜臨門——蕭長春的孩子丟了。」
馬立本沒往裡：「孩子還丟的了？」
「這回真丟了，永遠他媽的找不回來啦。」
「怎麼呢？」
馬齋扒著兒子的耳朵說：「我估計……」於是，他早在馬辮門口的情形跟
兒子說了一遍：馬辮瞧見石頭在河邊捉鳥怎麼咬牙切齒呀，馬鳳蘭又怎麼攔住石頭說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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