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身，什麼東西是最有力量的呢？
不是高的身軀、粗壯的四肢、健康的體魄，不是年輕最相當的青春火氣。……
是被革命鬥爭鼓動來的精神。
每個人身的精神，是無形的，又是有形的；是摸不著的，又是摸著的；是有限的，又是無限的；是微的，又是偉的。說來像奧妙，其實一點兒不奧妙。一個人身體裡蘊藏著的精神力量，一旦被崇高的理、戰鬥的信、獻身的志願鼓動來的時候，使矮的變高，細的變粗，弱的變強；使沒生命的變有生命，有生命的變更加充沛；使年的變年的，使年老的變青春煥發，老頭子變伙子……
東山塢農業社的老貧農喜老頭，不就是這樣嗎？六年前，當他害了病，躺在炕的時候，人說：「喜老頭完了。咱們等著鬧一塊孝布戴戴吧。」是他沒完。他說：「這會兒就完，太早啦；共產黨領著咱們打開了，我還坐幾年哪！」他果從死亡裡奪回了生命。病是了，惜坐在炕不動。人又說：「喜老頭拖個病身子，癱在屋裡，這回罪算受了。」是他不這樣。他說：「共產黨領著咱們翻了身，是讓咱們享福的，不是讓咱們活著受罪的！」他果了炕，從裡屋挪外屋，又從外屋挪院子，摸索這邊，整理那邊，栽這個，種那個，日子過非常有情趣。人們見他惜花愛草，又說了：「這回喜老頭享晚福了。」是他不這樣。他說：「共產黨給咱們指的方向是搞社會主義，我享的是福，不是這個福！」他漸漸活躍來了，在獅子院裡他做了許他應當做的情：他教育全院子的人、孩子聽黨的話，愛社會主義，仇恨資本主義，他的工果又顯眼，又根子深，就是從獅子院走一個孩子，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在東山塢這場劇烈、複雜的鬥爭波濤裡，他那全身的精神力量又被鼓動來了。他覺跨了獅子院，跟黨員、積極分子們合了一根擎柱！
你他，過會場開會人扶著才走，這會兒，既不坐車，不騎驢，遙遙二十的柳鎮，竟被他一步一步走了！
跑了六十年的熟方，他整整六年沒有來過了；這會兒，柳鎮那豐富的物品、歡樂的人群、喧鬧的音響，迎接著這位老朋友的光臨。
「人山人海」這個詞兒形容柳鎮的集市一點兒不算誇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著各種各樣的衣裳，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摻在一，揉了一個整塊兒似的；你擠我，我擠你，推來擁；身子瘦靈巧的人沾了光，身體胖的，塊頭，再笨重一點兒的，那就倒霉了；不說背著筐子、挑著擔子的人，不從這條正街通過，就是光挎著一個籃子，舉頭頂。這樣說；果這會兒來一陣子瓢潑雨，保險濕不著皮。
所有的人是快活的，被誰踩了一子，或者撞了一子，既不會吵鬧，不會橫眉立眼兒，連理會不理會。所有的人興致是那麼高，碰見賣什麼的擠跟前一，買與不買，總開開眼。所有的結著伴的人在聲喊叫，有勁兒使勁兒。不喊叫他們就會失掉聯繫，不最的聲音，扒在耳朵邊說，不聽清楚說什麼……
喜老頭被裹在人流裡，不著邁步，全靠別人推著前進。他的情是快活的，是又有一點兒焦急的感覺。蕭長春韓百仲是知他專門為了「那件」跑柳鎮，是絕對不會答應的。是，他不不來；為了夠脫身，他跟幾個人說了謊話，對老伴是說：「我散散步、鬆鬆，走哪兒，累了，就回來。」為了夠完這件己給己的任務，他狠著焦克禮一個人扔在裡開那個社員會……
那晚，馬辮裡突吵架，馬辮又忽鑽馬悅的裡，像一個疙瘩繫在喜老頭的，他辦這件兒，又辦那件兒，這樣的問題，又那樣的問題，是一直沒有這件兒忘脖子後邊。他敢肯定，馬悅這伙子人一定利趕集來聚伙，馬志新是真來的話，不敢先回，在這個方跟馬悅見見面兒，他這些人的來影蹤摸清楚，掌握住這些人的步數……
老人：誰說我不走，我這不是走了嗎？一點兒不累呀！他的情快活極啦！
他又著急在人流裡擠著，在人流裡找村裡的人，碰了幾個，不是他找的人。不容易才擠回民食堂門口。他估計，馬悅這幾個傢伙全是酒，準是又湊這裡邊吃喝了；吃著、喝著，商量壞兒。他的兩隻腳剛一邁進門坎子，又退回來了，：不直沖沖往裡闖，照了面，兩頭不方便。在門口蹓躂了兩趟，忽，這食堂南邊靠著一條胡同，有一排窗子，從那邊裡邊的動靜。於是，他又繞過幾個賣食品的攤子，繞胡同，扒著窗戶，每張桌子旁坐著的人，挨個兒了一遍，一個熟人沒有。
他從胡同來的時候：許這一次己沒有估計對，馬悅詭計端，是光找馬齋啦、彎彎繞啦，找個空子就辦了，不一定這個鬧市來；是馬志新真來，東山塢有他的，他又不會承認己搞的是壞兒，完全理直氣壯奔村子，何必在這兒集合呢？……
喜老頭這麼一，就鬆了勁兒。算了，他們愛幹什麼幹什麼，等著瞧，你們有本！他走回胡同口，裡又一動。馬悅這傢伙是個老滑頭，什麼手腕兒使來，還是應當一點兒。己執行的這個任務，關係著整個鬥爭，一時片刻不鬆勁兒。於是，他又往南擠。經過酒店、飯鋪，他設法朝裡，是一個馬悅的影子沒有。一直擠了南街口，靈機一動，他忽那個很少有人的茶棚。
這邊人少了，他腳步放快一點兒了，剛那個修車鋪子門口，就來個急剎車。這子找了，棚子裡邊坐著的禿頭頂，正是馬悅，旁邊一個是馬齋，那一個一個後背，不臉兒，是誰呢？他：虧了己沒有簡單急躁，不，這個漏洞不了！
他又：怎麼才清那個人是誰呢？對，從野繞，繞茶棚子東邊那土崗子，衝著臉，一子就清楚那個人了。
他從修車鋪子釘牲口掌的兩夾空穿裡，剛轉彎兒，被一個人扯住了枴杖。
韓樂扯著枴杖說：「哎呀，喜爺爺，您趕集來了？」
喜老頭繃著臉說：「我就不興趕趟集嗎？」
韓樂笑著說：「您準是有旁的兒！」
喜老頭故意反問：「你幹什麼兒來了？」
這兩，韓樂進背著布兜兒。兜裡裝著一算盤，走哪兒帶著，有個空兒就撥拉。這會兒，當在手裡拿著哪！
伙子說：「我來有個重兒……」
喜老頭很不高興說：「什麼重兒？昨晚我沒對你說嗎，克禮頭一任，你幫幫他呀！」
韓樂說：「裡人挺。這兒沒有——我是找馬悅來的……」
喜老頭臉的皺紋舒展開了：「噢，這還。」
韓樂說：「早我挑水，瞧見馬悅在井沿跟彎彎繞嘀咕，回來又瞧見馬鳳蘭跟馬齋在馬辮的後門口嘁嘁喳喳，覺著沒兒，我就跟來了。處沒找馬悅，就跟彎彎繞了；他走哪兒，我跟哪兒，準跟老窩！」
喜老頭朝伙子笑了：「你真有主意！」
韓樂擺擺手：「您點聲！」又朝西邊指指。
喜老頭朝西邊的十字路一眼，見彎彎繞跟一個正蹲在土坡的莊稼人頭接耳聲嘀咕，就說：「你不急了，馬悅就在那邊的茶棚子裡……」
「真的，這條狐狸，真會找窩兒呀！」
「馬齋在那兒，旁邊還有一個，沒臉兒，我趕快瞧瞧，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吧……」
「你冒冒失失的幹什麼呀？我保險，你就在這兒著他們吧。」老人轉過身的時候，：這句話說不太合乎分寸，年輕人長的真快呀！
韓樂又靠在牆邊站定，遠遠盯著那邊人的動靜。那邊跟彎彎繞說話的人，跟彎彎繞的年紀差不，穿戴邋遢，卻是紅光滿面。他既不是東山塢的，不是本鎮的，更不是帶著什麼煽風點火的任務來的，是，他甘情願盡義務，幫助右派們擴「市場」，找縫兒蛆，鑽空子引蟲。
他是彎彎繞的妹夫。這個反動富農比東山塢的馬齋還「神通廣」。他不是那種「土富農」，京津是極平常的兒，因為在津他有個閨女，在北京他有個兒子。他的反動思的來源跟馬齋不一樣，馬齋是半來他那反動階級分子的本五經四書的一些陳腔濫調兒；他呢，除了具備這個特點外，又經常接受「新思潮」的影響，什麼國際國內的情，雖說是一知半解的，肚子裡裝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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