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空鑲了星斗。它們盡著己的力量，點點滴滴的光芒織在一塊兒了，不像陽光那麼刺眼，不像月光那麼清澈，卻是明亮的。明亮的星光，摻了露水，變濕濕潤潤、柔柔，隨後輕輕掛在樹梢、搭在房簷、鋪在街，薄薄的一層；接觸這種光輝的一切變那麼雅緻，那麼幽靜，那麼安詳……
北方的鄉村最，每個季節、每個月分替著它那的姿態，就在這日夜間是變幻無窮的。在甘於辛勞的人來，夜色是中，有他們對這種才夠享受的最最久。
幹部們在星光開著會議，決定著方針計……
民兵們在星光放哨巡邏，保衛著勞動果實……
年輕的男女湊一塊兒學習，增長著本領……
飼養員在槽頭前走動；羊信在欄邊守護；做豆片的人，奔走在永遠走不盡頭的磨……
老貧農喜老頭伙子韓樂，在主馬辮的宅院旁邊溜了一陣兒，又聽了一陣兒；這工夫，他們踩著星光，走回獅子院的門口。
星光他們的身子照亮了，露水他們的衣裳打濕了，操勞了一，應該停止一會兒了，該是回睡覺的時候了。
韓樂一點不睏，不管乾淨不乾淨，往一坐，望著滿的星斗神兒，著年輕人的高興兒；一會兒是苗圃裡的樹秧子，一會兒是坑邊的污泥，一會兒又後放假，約幾個伴兒柳鎮逛逛集……
喜老頭沒有驚動年輕人，就拄著棍子，東瞧瞧，西望望；過了會兒，才走回來說：「樂，你回一趟，就手我那件皮權褲捎來吧。」
韓樂抬頭來問：「您還在外邊待著呀？」
喜老頭點了點頭：「嗯，再待會兒，忙啥的。」
「不早啦，您回睡吧。」
「今個晚睡一會兒，快吧，我覺著有點涼了。那杈褲在靠北牆的箱子邊。」
韓樂答應一聲，站來，登台階，輕輕推開了黑漆門，走進院子裡了。
喜老頭覺著兩條腿酸麻，膝蓋頭像有一顆蒺藜狗子似的那麼扎的疼。當年爬山開石頭，走過了勁兒，來回又趟河涉水，落個老寒腿病根兒，著點涼，受點風，就犯病；犯來，不疼，不疼，絲絲拉拉的挺難受。七十歲的人了，強限著點兒。
他退左邊那個石頭獅子邊，力拄著棍子，試試探探坐在石台；深深透了口氣，手輕輕揉著膝蓋頭，耳朵注意聽著那邊院子裡的動靜。馬辮裡突吵鬧，使他覺著有點兒怪；雖說沒有發現什麼的破綻，斷定，這吵鬧裡邊有「點子」。沒錯，久經人世風塵的老貧農，眼睛是亮的，什麼瞞不住他。他在這兒守一個時候，守點情況更，守不來，斷定這個主裡了不平常的兒。對啦，等一亮，就先找蕭長春韓百仲；己是不愛動，就讓樂他們兩個人叫裡來，從頭尾跟他們說一遍；隨後，再跟福奶奶商量商量，在主的那兩個年輕人身點工夫，探聽一點兒根底。唉，這對年輕夫妻，生在這麼一個人，真是又憐又惜呀！話又說回來，當個什麼樣的人，前邊的兒明光光的，走不走，就他們己了；對啦，往後，生著法兒指引指引他們……
老人來，又回著剛才發生的兒。開頭，怎麼聽見馬辮的後門響，後來，又怎麼聽前院吵，再後來，他們離開了前院，轉後院，又怎麼發現後院門沒有插關，有後屋門從外邊推不動，不知是裡邊真的插了，還是了插關……他這件兒的始始末末了一遍，為的是記的結實一點兒，免忘一些重的細節；唉，了年紀，記差勁兒了。從頭尾跟蕭長春他們一說，就行了，他們年輕，腦筋使，他們會斷個所來……
深夜的涼風，習習吹著。不知是真這樣，還是眼睛發花的關係：那星光似是一條一的樣子，又在風裡邊頗動；有一片草葉兒，讓風給捲了來，圍著右邊那個石頭獅子打轉轉，又順著獅子的腿旋了；那獅子像是抖動了一子，樹葉兒就落來了，風跟著停息了……
老人著著了神。七十年了，他親眼著這個獅子院的變化。七歲跟著爸爸學石匠。他們幾輩子是石匠，他的曾祖是全縣最有名兒的；那會兒，巧手的祖爺，給馬辮的祖爺賣命幹活兒，從高山開採石頭，一塊一塊開來，一錘子一錘子鑿著，又雕龍，又刻風，鑿的獅子像活的，一連五間房的根基，就是那雙巧手給奠來了。是呢，因為沒錢買根檁條撐個屋頂，祖爺卻帶著一老少住在石頭洞裡；老來，吃一碗麵片湯沒撈著就死了，死了買不棺材，就在他己挖過石頭的坑裡葬，邊壓蓋的還是沙土碎石塊兒。後來的幾輩子石匠，那就更苦了，每一輩人給馬辮賣過命。馬辮發達一陣子，敗來，又發達來，是窮石匠卻是一代比一代窮。等馬辮一當，又往闊處變化了，獅子院越變越發達。東山塢的人窮的越，獅子院的人富的越快。馬辮二所宅院的時候，又喜老頭給他開石頭奠基。喜老頭是個耿直的人，他記著幾代人的仇恨，寧肯餓死，不再走老路。他帶女人、孩子，逃野山，專打豬食槽子賣——這玩藝是給窮人的，他決己的手藝、血汗給窮人……一幹就是二十年。
這二十年裡邊，獅子院一點一點朝另一個方向變化，因為共產黨過來了。馬辮的產開始停滯，後來崩潰；人民當了，獅子院回了主人手裡。馬辮甘嗎？誰說的倒了個兒、木頭人眨巴眼，喜老頭不會相信馬辮會對窮人低頭認罪；在東山塢，沒有比喜老頭再瞭解馬辮的了，沒有比喜老頭再懂住這麼一個禍害的重了。他盡己的義務，這個死不回頭的主分子守住。他，一個人像石頭獅子那樣，石頭刻的，總不老，總不衰，那該！那樣，己幹什麼兒，就幹什麼兒，幹少兒，就幹少兒，一直幹共產主義！那會兒，農村全是樓房子，獅子院會是東山塢的歷史博物館；那會兒，己就會跟石頭獅子一塊兒，告訴晚輩人東山塢的千變萬化，千鬥萬爭，艱難辛苦的路程是怎麼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還提醒晚輩人：嗨，千萬別忘了過呀！……
唉，惜己老了，就這兩條腿，實在不隨。不聽話，聽人說，有人發明了機器腿，他，己是換那麼一對……
喜老頭這兒，倒被己這股子真的法逗笑了：「真是，七十歲了，還孩子氣兒，嘻嘻嘻……」
跨門口的韓樂，被老人的笑聲鬧的挺奇怪，一邊朝台階邁，一邊問：「喜爺爺，您笑什麼哪？」
喜老頭拍了拍膝蓋沒回答。
韓樂杈褲遞給喜老頭，還是追問：「您剛才笑什麼哪？」
喜老頭穿著杈褲，很嚴肅說：「年輕輕的，什麼打聽！沒笑什麼！」
韓樂趕緊閉住了嘴。
黨支書蕭長春號召團員青年們跟馬老四、喜老頭這兩個老貧農學習，韓樂覺著，他們是值己學習的榜樣，是，他對這兩個人的印象不一樣；馬老四對晚輩人親切氣，一見面，就會讓你喜歡他，見你有點什麼過錯，他會像哄孩子那麼教導你；是喜老頭嚴厲又死板，不呆久了，很難透，特別是對跟前的年輕人，隨時隨在挑毛病，臉不帶笑模樣，說話來比石頭還硬梆！這會兒，老人不願意「為什麼笑」說來，韓樂就不敢追問了。
喜老頭杈褲穿了，又拍了拍膝蓋頭，說：「樂，你動動腦筋，兒行不行？」
韓樂說：「什麼兒呀？」
喜老頭使勁兒拄著手裡的棍子說：「瞧你這孩子，跟你死的爸爸一個樣兒，一年頭光知幹活，不會費思！你爸爸那會兒是啥社會，這會兒是啥社會，你爸爸是讓主管的，你是管主的！懂不懂這個理兒？」
「您說啥兒嘛！」
「聲點兒行不行？讓你比嗓門來了？我是說剛才馬辮吵架的兒，越越怪！」
「常便飯，他們哪一不吵呀！」
「不，不對！我，今吵的，跟往不一樣！」
「還沒往吵的兇哪！」
「你怎麼這麼糊塗哇？你從頭尾一：往日他是先吵，後吵，最後又吵，今翻了個，一開台就吵……」
韓樂真笑了，裡：一個吵架還有這麼的文章！是他既沒敢笑，沒敢裡邊的話說來，光是嗯啊點點頭。
喜老頭繼續說：「還有，往日裡，他們是先吵後睡，今為什麼睡了一陣兒，又吵哇！」
韓樂動了動：真的，為什麼睡了一覺再爬來吵呢？興許有問題。
喜老頭說：「反正這裡邊的鬼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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