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農馬子懷邁進這個貧農、中農的會場，就感一種氣勢。這是他在旁的會場不的氣勢。這裡的人沒有稀稀拉拉，隨來隨走，沒有垂頭喪氣，沒有靠在黑燈影裡打盹兒，更沒有橫眉溜眼。會的人特別齊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是喜氣洋洋，這個那個，那個這個，是親親熱熱，像是一人坐在一過團圓年。
會場設在廟的北殿裡，兩個保險燈分別吊在兩架柁，特別明亮。除了靠西邊那個八仙桌子旁邊的幾個幹部坐在凳子，其餘的人全打攤；有的坐著木頭，有的坐著磚塊兒，年輕人不愛坐，靠牆站著。會還沒開始，人們湊一堆一堆的開懷說笑。桌子那邊是王國忠、蕭長春、馬悅，他們正在商量表格的數目字兒。這邊是韓百仲、馬老四這些人一堆，那邊是焦振茂、老保管一堆，靠窗台是焦二菊、志泉媳婦一群，靠北牆是焦淑紅、馬翠清、焦克禮這幫子年輕人。每堆有每堆有意思的話題，有抬槓，有呼喊，有放聲笑。
真熱鬧啊！
不論你是什麼樣的情，走進這種場合，不由被感染，被它激熱情夾。
馬子懷邁進門口，不知往哪一堆湊。
蕭長春偶爾一抬頭了，招呼他：「裡邊來，裡邊有方。」
馬子懷彎著腰，扒著人縫找插腳的方。
馬老四朝一邊擠擠，讓一段木頭，說：「別往裡擠了，這兒坐吧。」
馬子懷坐來，覺著被一股熱騰騰的氣息包圍住了。
這堆人繼續著談笑。
「提乍開始辦社那兒，我，將來編一本子書。」
「真是，《西遊記》唐僧取經沒咱們過的關、坎。」
韓百仲捅了捅身邊的馬老四，說：「老糟，甭說別的，光你那飼養場就編它一本子。」
馬老四點點頭：「誰說不是呢。」在人的場面，他從來不愛說話兒，不愛表功勞。人們的話題，很轉飼養場。
「兩頭老牛，三頭瘦驢搞農業社，跟後輩人講，他們保險不信！」
「四爺搶著當飼養員，不是搶包子，夠他苦的。有一回我割草，四爺放驢，我們一回來。馬齋那傢伙在坎子千活兒，老遠追過來，你猜他說什麼？『老四，快，快，攙著點吧，不躺了。』」
伙笑來了。
「這還新鮮呀？有一回彎彎繞端著盆子往飼養場那邊走，我問他幹什麼，他說：『往飼養場放個盆子，啥時候有了驢，讓老四給我留點兒，開開葷！』我氣壞了。」人們又是一陣笑。
「真壞呀！」
「那會兒農業社嘩啦一子全垮了，他們才痛快！」
「等咱們後來一闖過難關，這些傢伙傻眼了。」
「馬炮還跟農業社比賽哪，我們使少糞，他使少，全打掃了不夠，連炕拆了，睡黑炕洞。結果連個零頭沒比，後來就不敢比啦！」
「唉，闖這節不容易呀，恨我們的人不說，人替咱們著急。」
「那是。子懷，我說話你別過，那會兒你就沒少說：辦不了就別辦啦，免讓人笑話。對不對？」
馬子懷不意思笑笑說：「沒見過，哪有這一節兒。」
韓百仲說：「往後的節兒還著哪，人往遠。」
馬老四插了一句：「不長春說，硬骨頭，一硬，什麼關、坎闖過來了。這不是，這節兒了，還有人往回拉我們哪，我那是做夢！這一開會、一聚齊，你就來了：堅決往前闖的人最呀，工的人一回來，那就更了。」
馬子懷坐在人群裡，聽著人們議論談笑，瞧瞧這個，那個，明亮的燈光，照著每一張臉，每一張臉閃現堅定的、信百倍的神情。這裡人們的每一句話，跟晌午蕭長春對他談的話碰在一，匯在一塊兒。他人勢眾，一股子不抗拒的力量。
他又直脯，轉著臉，著每一個人。他在東山塢生活了四十年。這個殿裡邊的人是他眼著從伙子變老頭子的，人是他眼著從孩子變人的，人跟他一塊兒光著屁股藏貓貓長的，人跟他一塊兒「跑反」，一塊兒送公糧，一塊兒在集市買進賣，一塊兒為日子愁苦操勞。他跟這些人應該是熟悉的，今晚倒像一次認識他們。
那個馬老四當年壯啊！主們搶著雇他當長工。是那一年他從馬辮給抬來的時候，皮包骨頭，一步一口鮮血往外吐。辦農業社那年，嘿，他返老還童了。別人還在嘀咕這件新鮮兒，連「農業社」這三個字兒說著繞口的時候，他就聲呼喊農業社。不光土、農具、行李捲往飼養場一抱，人來了。牲口是莊稼日子的半個，不是他苦經營，那個窮社辦不來。是沒有韓百仲那個窮社，馬翠清這姐倆早叫花子了。巧一巧，一個是童養媳婦，一個死了。這閨女連票子還不會認的時候，就先知農業社了。是積極呀！這幫年輕人真是一點兒邪念沒有，有這個農業社。那個焦淑紅，連學不，一定回來搞農業社。那會說幹不長，過不了幾就跑北京、唐山。哪是幾，幾年了，扎了根子！這會兒是蕭長春的一隻手呀！那個蕭長春年來領著伙救災的時候，信服他的人有少？他不怕。本有？他不怕。那個困難厲害！他不怕。他就是鐵了不讓農業社垮。一冬，他沒回裡那個熱炕頭睡過覺。
復員補助金己捨不，給別人花，存著點糧食己省著，給別人吃。人說他傻。嘿，他跟韓百仲這一群「傻子」，就是「傻幹」，那股硬勁兒，不是親眼見，別人怎麼說不相信。幾個月，農業社穩住了，反比鬧災前更棒啦。眼又遇困難了，他們還是不怕，一點不怕！
馬子懷忽感，己的氣跟這些人差老遠，的不是一回，雖說己沒有反對過農業社，是沒有像這裡的人那樣擁護過農業社；己什麼怕，沒有個「鐵」了的！
那麼，己算是哪一邊的人呢？是靠在哪一邊了呢？在這個富裕中農來說，這個忽來的問題，還是朦朦朧朧的，還沒那麼透，是他似乎是朝這個問題邊了……
最後一個會場的喜老頭被蕭長春扶著坐在八仙桌旁邊的凳子後，會議就開始了。
首先是王國忠給講國際國內的形勢，這種形勢跟當前農村的階級鬥爭情況聯在一。還講他對這種形勢發展的兩種的估計，一是向更的方面轉化，一是現暫時不利的局面。他擦亮眼睛，清方向，穩住思，不被一時風吹草動迷糊住。
他特別詳細分析了這場鬥爭的質，是社會主義資本主義兩條路你死我活的鬥爭；還講貧農、中農在這個鬥爭裡邊，在鞏固農業社的工裡邊應當的，提東山塢團結爭取中農，對富裕中農的資本主義傾向必須給予教育、批評的問題。這些問題他講很生動，很有味兒，就像平時說常那樣。
接著，蕭長春跟伙講東山塢當前的工安排。講土分紅、鬧糧這些情的根子在什麼方，什麼辦法對待。他讓有信，團結一股勁兒，一定夠歪風頂住。他談對真缺糧戶的救濟。最後，他跟介紹了挖河的工程，順便講東山塢的遠景規劃。他說有血有，東山塢的山啦、河啦，在他的話裡邊活啦！
這是一個團結會，是一個統一思的會，是一個開腦筋的會，是一個誓師會。所有參加會的人，全明眼亮，信十足了。
兩個人講完後，分組討論。
韓百仲說：「夥兒熱烈發言，給咱們社的工提意見，給幹部提意見，放開膽子批評。還有一條，主意。這是在咱們門口裡邊，說錯了不緊。」
於是，殿裡留一組，豆片坊一組，技術組的房間一組，院子裡一組。
馬子懷被分配韓百仲掌握的那一組，這是蕭長春有意的安排，因為那組裡有焦振茂，焦振茂還談談己的思哪。
馬子懷懷著激動的情，剛坐，女人跑進來找他。
他迎來，聲問：「什麼兒呀？」
女人滿臉喜悅說：「來客了。」
馬子懷一愣：「這麼晚誰來了？」
女人說：「閨女、女婿。」
馬子懷又一喜：「來了？」又猶豫了一，「剛討論，我走了不吧！」
女人說：「人初次來，不回還行啊？」
馬子懷說：「我跟百仲說一聲試試。」
他剛往屋走，碰了蕭長春，就說了裡來客的。
蕭長春高興說：「快回招待吧，散了會，我還他們哪！」
馬子懷兩口子高高興興往裡走。
女人聲問：「會開不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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