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架邊擺著一張矮腿的長桌。棒子渣粥，老鹹菜，蔥黃醬，這是北方農最口的晚飯了。不點燈，不鋪席，趁著月光，坐著木墩或蒲團，簡便又實在。
淑紅媽早晚飯準備了。等閨女，閨女不回來，不知焦淑紅這會兒正坐在王國忠的屋子裡，暢談國；等老頭子，老頭子不回來，不知焦振茂這會兒正坐在韓百安的炕頭，說著寬話兒。
一面等著，裡外忙了一陣兒，粥盆、菜碗全蓋，又雞窩堵，過的什全收拾屋子裡，這才透了口氣，走後門口張望。
蕭院子裡挺安靜，窗戶亮著，石頭的身影兒在面一閃一跳的。蕭的西隔壁是焦慶，焦慶媳婦正在聲吆喝豬，接著，匡的一聲，豬圈門子關了，有個人，不言不語走進了。聽見焦慶媳婦跟他打招呼。
「有兒嗎？孩子們一黑就炕挺啦，有兒你就說吧。」
那個人回答一句什麼，聲音很低。
焦慶媳婦又說：「這我倒不怕，翻就翻。我除了頓頓，一個粒餘糧沒有。」
那個人又問了句什麼，聲音同樣很低。
焦慶媳婦又說：「我什麼沒幹，跟彎彎繞借點東西使。什麼，不知，不知，我的耳朵短哪！」
那個人又說了句什麼，就來了。
焦慶媳婦那個人送門外邊，望著那個人一瘸一點拐坎子，就撩著圍裙擦手，左右瞧著，輕鬆了一口長氣。一轉身，瞧見站在門口的淑紅媽，馬顯很親熱的樣子，打招呼說：「嫂子，吃了嗎？」
淑紅媽說：「我們吃飯沒個鐘點兒。剛才走的那個人是誰呀？」
焦慶媳婦說：「啊，是瘸老五。臭奸商，總是伸著耳朵處聞風，聞不了，鑽我這兒打聽來了。我個老娘們知什麼呀？翻糧食，愛翻不翻哪！」剛才跟彎彎繞他們辦了一件頂重頂重的兒，這會兒踏實了，又一件閒兒，湊過來說：「嫂子，你跟哥商量了嗎？立本還等我的回話哪？」
淑紅媽笑笑，抱歉說：「吃晌飯那會兒剛提個頭兒，爺倆忙，一個廟，一個開會，飯沒吃消停。」
焦慶媳婦問：「你他們的口氣呢？」
淑紅媽不裡的情全對外人講，就搪塞說：「還沒細商量哪。你別太急呀！」
焦慶媳婦是受人託，辦終身。給馬立本說媒，又這麼熱，完全是為了給幹部拍馬屁。是個新發戶，往頭奔己日子的勁足。平常，總是羨慕人溝北的人，人就是買菜刀來，覺著比溝南邊人買的刀快。馬立本是溝北邊的紅人，這個紅人「溜鬚」了，對己就方便。
著淑紅媽像不熱了，就說：「嫂子，不是我硬攛掇這件兒，我實在著。人立本是念過書的，人長漂亮；當著農業社的會計，就是咱們全社金銀財寶的總管，將來說不定熬個主任當哪！再又說，他跟他爸爸分開單過了，就算光棍一根，淑紅過，進門當，沒人說，沒人管，在呀。你又這麼一個閨女，嫁在當莊，什麼時候了，接接叫叫，隨呼隨，不比找個千八百外的方便哪！」
後邊這句話，才讓淑紅媽真動了：「嬸子，我就是圖這個。淑紅哥哥不在，人媳婦是搞工的，一年半載回來我們就不錯了，指望侍候我們，沒那日子。說老就老了，有個災疾病的，跟前哪缺個親人呀！」
焦慶媳婦順桿子往爬：「對啦，對啦，我就是為這個，為你們老公母倆，才全這門婚。一女頂半子，立本熱腸，頂半個兒子，他們對你們錯不了，是錯了，你就朝我說。」
「我們淑紅倒是知疼人。」
「嫂子，我就定了吧。」
「容我再跟他們爺倆商量商量。」
「還商量，今婚姻由……」
「就是嘛，這淑紅的氣了。」
「嫂子，你真是的，還問哪子淑紅呀，人兩個早就悄悄搞戀愛了。」
「是嗎？我怎麼沒聽說呀？」
「這種人還當著你面搞哇，還不來嘛！其實，不媒人，是走過場的兒……」
不知為什麼，淑紅媽聽了這句話，反有點慌了。這概是每一個當媽的在閨女的終身突決定的時候，會有的一種慌亂吧？又跟焦慶媳婦敷衍了幾句，就往回轉。一邊往屋裡走，裡一邊掂著這件情；仔細品論著馬立本這個人，猜著閨女馬立本是不是真的偷偷談戀愛了；設著閨女馬立本結親後，這兩個人的日子會過怎麼樣，對老頭子的日子又會什麼影響……在一個媽媽的業中，沒有什麼比兒女的婚姻再當緊的了。幹部會，馬連福罵支書，氣惱一時，就扔脖子後邊了；午韓百安父子吵架，著急一回，忘個沒影兒了；剛才，瘸子老五鬼鬼祟祟找焦慶，引的疑，顧不追問了。現在裝在裡邊的，有閨女這一件兒。急不待盼老頭子回來，老兩口子先打譜，免人兩個人搞了，當老人的還蒙在鼓裡，生米做熟了飯，商量商量再辦來不及。老頭子終於被等來了。
焦振茂今比哪一說話，比幹一木匠活還累。回，他一邊洗手臉，一邊問老伴：「淑紅還沒回來？」
淑紅媽說：「我們這兒是吃飯的棧，睡覺的店，不頂著星星什麼時候落過架！咱們吃咱們的，不等個死丫頭！再不回來，我連碗涮它，味讓聞不著。」拿碗盛粥。話是那麼說，還是給老頭子盛了一碗粥，等著閨女回來一吃。坐在老頭子對面，剛提那件兒，抬眼一，老頭子的氣色很不，像碰了什麼愁，就又話收住了。
焦振茂端粥碗，一邊吃著，一邊默神。韓的糾紛，還在他裡裝著呀！他是個田的人，半生不幸路的奔波，經驗教訓積累的相當。他希望己幸福，兒女們幸福，希望兩姓旁人幸福。對別人的不幸，不是躲避，或陪著嘆息幾聲，是問個明白，幫個徹底。他覺老朋友韓百安是個不幸的人，他很幫一，拉一，惜有餘力不足。
他嘆了口氣，對老伴說：「北院他叔，苦著熬著，盼兒子搞個對象，又吹台了。」
淑紅媽問：「怎麼吹台了？」
焦振茂說：「翠清不願意了。唉，這工夫的年輕人哪，真是沒法兒說！」
淑紅媽說：「了吹，吹了，像鬧著玩似的，不瞧！虧沒有親媽。」的閨女，千萬別這個樣子。
焦振茂說：「一會兒找百仲，讓他說說翠清。」
淑紅媽說：「讓百仲說，還不咱們淑紅，兩個人親姐妹似的，說話準頂。」
焦振茂說：「閨女的，給人說這個兒？虧你的！己還管不了己哪！」
淑紅媽說：「養兒養女真操。我哪，快咱們淑紅的兒辦了就了。」
焦振茂說：「你怎麼急，察個合適的呀！」
淑紅媽說：「這不眼前擺著嘛，還察哪子呀！」
焦振茂清楚老伴話裡的意思。他每在屁股後邊追趕閨女的馬立本，晌午跟老伴的爭論，就說：「你乾脆對焦慶講，這樁親根本不！」
淑紅媽說：「你先別封門，咱們再商量商量不嗎？」
焦振茂說：「沒商量頭！」
淑紅媽拿人已經搞戀愛這個實壓一壓老頭子，話嘴邊，又變了：「那樣子，淑紅對馬立本有點思。」這樣說，為的是不讓老頭子過於震動，不至於因為傷了老頭子的尊情搞僵。
焦振茂碗往桌子一墩：「什麼思，趕快這股子思給我打退，由我這頭，就是不行！」
淑紅媽說：「我行。不圖別的，圖閨女離著我近，會兒會兒。」
焦振茂說：「唉，指望兒女養著咱們呀？」
「這會兒不指望，等老的動不了呢？」「我比你的透，你五嬸，人過福氣！過是說尚沒兒孝子，這會是社員沒兒孝子。你不懂政策條文，你的眼光太短了。」
「咱就這麼一個閨女，跑山南海北，我死了。住在一個村，。」
「你呀，說你不懂政策條文，你總是逞。你知馬齋是什麼分？」
「人分開了。」
「分個屁吧！狗扯連環，誰不來？兒子沒有不隨老子的。」
「人立本那人不賴。」
「輕輕浮浮，我他除了嬉皮笑臉，什麼正幹不！」
焦振茂是個安分守己的莊稼人，是個開始有了新思的莊稼人；不論舊的或是新的尺子量馬立本，他從坎不待見這個農業社會計；一將來閨女跟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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