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夏夜的野外,安詳又清爽。

遠山、近村、叢林、土丘,全朦朦朧朧,像是罩了頭紗。黑夜並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村林崗各有不同的顏色;有墨黑、濃黑、淺黑、淡黑,還有像銀子似的泛著黑灰色,很像中國丹青畫那樣濃淡相宜。所有一切不是靜的,像在神秘飄遊著,隨著行人移動,朝著行人靠攏。圓圓的月兒掛在又高又闊的,金子一般的光輝拋撤在水面,河水舞動來,力這金子抖碎;撤了,抖碎,又撤了,又抖碎,十分動人。麥子裡是很熱鬧的,肥的穗子們相互間擁擁擠擠,嘁嘁喳喳,一會兒聲高,一會兒聲低,像女學生們來奇妙的風景區春遊,說不完,笑不夠……

夏的月夜,在運動,在歡樂。

兩個人,一男一女,邁進這妙的圖畫裡。他們在那條沿著河、傍著麥的路,並排朝前走著。

路旁的草叢長茂盛,藏在裡邊的青蛙被人的腳步驚動,撲通撲通跳進河裡了。在夜間悄悄開放的野花,被人的褲腳觸動,搖搖擺擺。各種各樣微細的聲音,從不遠的村莊裡飄來,偶爾,樹林的空隙中閃一點燈火。

他們誰沒說話,各著,膛裡像有一鍋沸騰的開水。

蕭長春解除了慌忙緊張,裡像是讓王國忠給打開了窗子。他覺,他現在完全己的思理個頭緒來,東山塢的一切問題摸一條線索;後,他己的全身力量,迎接一切困難,克服一切困難,步前進。

今晚,這個年輕的支部書記最的收穫是思認識提高了一步。他了橫在面前這個問題的根子。這根子不光是幾個落後中農鬧問題,它跟村子的階級敵人,跟村子外的敵人是聯在一塊兒的;這種聯繫千絲萬縷,有形無形,像野草一樣纏纏繞繞,不容易一子清楚。往後,不論遇複雜的兒,清醒,站在高處……使年輕人最動的情還有馬悅。過他對馬悅的法太簡單了,他馬悅這幾年的活動是革命意志不夠堅強,有點革命頭的思;馬悅這半年的表現,是沒有正確認識己的錯誤,是不他蕭長春,是爭權奪勢。直今受了實的教訓,特別經王國忠一點撥,他才轉了一個角度馬悅,才開始深一層這個人……至於從明早蕭長春該怎麼辦,他的方向更明確,裡更有底,那就是,再不希望放在馬悅跟他「擰一股勁兒」邊了,一點不有!他再不會受馬悅的態度壞左右了,百倍警惕認識這個人。

他絲毫不含糊依靠貧中農群眾,依靠周圍的積極分子,依靠那些堅決走社會主義路的人;花些力氣,團結教育中農,鬧問題的人爭取過來,盡快扭轉東山塢當前的局勢,狠狠打擊資本主義的歪風,推動東山塢前進。

蕭長春快活著,步走著,裡燃著火,身冒著汗,解開衣服的紐扣,脫來。

焦淑紅偶爾一回頭了,連忙說:「別脫,外邊風涼,受涼!」

蕭長春立刻又衣裳穿。

焦淑紅這會兒的情,比旁邊走的這位支部書記豁朗的。沒有經過風浪,沒有較深接觸人生中各種災難,不容易憂慮,反容易忘掉一切不快,真朝著符合己願的方。剛才,王國忠的話,給了一個很的震動,引沉重的憂慮,是立刻又從這位書記的談吐裡鎮靜的力量,解除了憂慮,有了信。覺著,不管什麼鳴放啦,不社會主義的邪思啦,不會逞,是瞎嚷嚷。不過,眼東山塢所發生的一切一切,對像猜謎兒一樣;面對這些,皺著眉頭喊:「真奇怪!」馬悅就讓覺著特別的奇怪,一年前馬悅是麼精明幹,在群眾裡的威信該有高。這個人為什麼一子就糊塗了,為什麼變沒有稜角了呢?是什麼原因他毀的?你是老黨員,過領著支援抗日政府,那是搞革命;今領著搞農業社,是搞革命,為什麼搞那個革命你做了,搞這個革命你就一回連著一回的犯錯誤呢?支持土分紅,這比年鬧災荒領頭搞買賣還錯誤呀!溝北邊那一夥子鬧的中農,是焦淑紅猜不透的謎兒。社會主義明明白白的是光明,是輩子人做夢全夢不的時代,農業社夠帶給農民的光景,是你們中農累折骨頭不的;你們為什麼對社會主義這麼討厭,又這麼怕,墜著不走,還生著法兒反對呢?

焦淑紅這會兒感,己各方面還不熟。不說對那些跟己、跟這個社會格格不入的人物不透,就是對走在身旁的這個蕭長春,不透。一年前,蕭長春像還不焦淑紅活躍,他的文化沒有焦淑紅高,他沒有焦淑紅那樣引人注意。是,他就像從掉來的一般,頂住了東山塢的;他海量,難受的情,他夠忍受容納;他幹,怎樣扎手的人,他對付;他公忘,沒有一點兒個人打算,就像,在他的裡邊,沒給己的情留一點點盤。僅僅是一的光景,焦淑紅對這個支部書記有了麼深刻的發現呀!焦淑紅什麼時候夠學像他這樣呢?

焦淑紅光顧,不,一腳踩進一個土溝子裡,不是身子靈巧,就摔倒了。

蕭長春轉過身來問:「沒扭了腳吧?夜間走路,應當一點呀!。這邊走,這邊平一些。」

焦淑紅朝蕭長春這邊靠靠。立刻感一股子熱騰騰的青春氣息撲過來。姑娘的跳了。

他們跨過石橋,橋流水潺潺,流不遠的方疊在一,跌石頭面,發彈琴吹簫一般的聲音。

露水來了,在月光中飄落著,無聲無息,無影無形。它是萬物不缺少的養料,麥穗兒喝著露水,正在壯顆粒吧?高粱苗喝足了露水,正在拔著節兒吧?豆秧喝足了露水,正在伸展著圓形的葉子吧?桃、杏樹喝足了露水,又在它那熟的果實塗抹著顏色吧?

一切一切在承受著甘露,承受著的恩惠,在壯著己。

人呢?人承受著甘露的滋潤,新思的幼苗在拔節兒……

田間路走著的這一男一女,是今農村裡最忙碌的人,進會兒,在盛情款待他們;讓他們在緊張的戰鬥空隙裡消消疲勞,蓄蓄力量。他們安理享受著這一切。

這會兒他們的像夜間的星空一樣的高闊,像空氣一樣的清爽,像月亮一般的明亮……

蕭長春這會兒正平靜氣考慮著村子裡那些應當依靠的人,著他們應當努力團結教育的人。在他的腦海裡,一個個人影,一張張面孔,就像電影片似的閃來閃。他厚的韓百仲,爽快的焦二菊,熱情的馬翠清,勇敢的焦克禮,還有整個生命投農業社裡的飼養員馬老四……他著每一個人,著他們在己樸素的行動裡幹來的每一件使他動的情。他無意中一扭臉,瞧了瞧身旁的焦淑紅,他記一連申有趣的兒。

他們是對門住的老鄉親,生焦淑紅那會兒,蕭長春已經懂了。他常常焦找焦淑紅的哥哥玩。那一,他又了,焦振茂攔著門不讓他進。他正奇怪,聽一陣「哇哇」的嬰兒哭聲。他回問爸爸,焦的孩從哪兒來的,爸爸笑著告訴他說:「是振茂背糞箕子在路撿來的。」他信為真。焦淑紅會走了,見了面,他就逗焦淑紅:「還笑哪,你是你爸爸拿糞箕子撿來的……」

那一年,蕭長春復員回來,正是三伏。他在柳鎮汽車,徒步往走。半路,他在一棵樹陰休息,正觀鄉景物的變化,忽聽一陣歌聲傳來。

在那條田間路,走來了一個花枝般的少女。戴著草帽,背著花書包,走那麼輕盈,那麼歡樂,一步一聲唱著,樹的鳥被唱呆了。來樹陰裡,見穿著軍裝的蕭長春,很尊敬笑笑,打招呼:「同志,回探親的?」

蕭長春回答說:「不,回生產。」

少女很奇怪打量蕭長春:「喲,結結實實的,怎麼來了?」

蕭長春笑了:「一定缺胳膊短腿才回農村生產嗎?」

少女很輕蔑了蕭長春一眼,就又唱著歌走了。

蕭長春裡的當傍晚,拜訪他的老鄰居。他在焦振茂院裡的石榴樹邊又遇了這個少女。這會兒他才認,這個刻薄、清高的女中學生,正是他參軍那年打著霸王鞭歡送他的姑娘焦淑紅。

他們二次談話,談很不對勁兒。

「表叔哇,搞了幾年革命,怎麼跑回來蹲炕頭呀?」

「我不是回來蹲炕頭的,我來勞動。」

「放著革命不搞,回種呀?」

「有在軍隊裡才是革命嗎?」

「那倒不一定,應當參加祖國建設。」

「搞農業不是建設嗎?」

兩年後,焦淑紅背著行李回村了。二年秋鬧了災,副業隊找個記賬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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