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豐銀行的買辦曾友生，為人很勢利，喜歡借洋人的勢力重。他對胡雪巖很巴結，主的原因是，胡雪巖跟匯豐銀行的「班」，不論前是否認識，排闥直入打，所他不敢不尊敬；但胡雪巖卻不喜歡這個人，就因為他勢利故。
但這回他是奉了他們「班」命，來跟胡雪巖商量，剛收五十萬現銀，需「消化」，問胡雪巖有意借？
「現在市面頭寸很緊，你們這筆款子借給別人，何必來問我這個做錢莊的？」
「市面頭寸確是很緊，不過局勢不；客戶挑一挑。論信，你胡先生是字一號的金字招牌。」曾友生陪著笑說：「胡先生，難有這麼一個機會，請你挑挑我。」
「友生兄，你言重了。匯豐的買辦，有挑人的，哪個夠資格來挑你？」
「你胡先生就夠。」曾友生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除了你，匯豐的款子不敢放給別人，所有你挑我。」
「既你這麼說，做朋友夠幫忙的，我辦，無不命。不過，我不曉怎麼挑法？」
「無非在利息頭，讓我稍稍戴頂帽子。」曾友生開門見山說：「胡先生，這五十萬你了不？」
「你們怕風險，我怕風險。」胡雪巖故意問古應春：「王中堂有二十萬銀子，一定擺在我們這裏，不回掉他？」
古應春根本不知他說的「王中堂」是誰？不過他懂胡雪巖的意思，是表示阜康的頭寸很寬裕，便故意裝困惑問：「呀！爺叔，昨北京來的電報，你沒？」
「沒有啊！電報怎麼說？」
「王中堂的二十萬銀子，一半在北京，一半在津，存進來了。」古應春又加一句：「莫非老宓沒有告訴你？」
「老宓今忙不了，概忘掉了。」胡雪巖臉著曾友生說：「收絲的辰光差不過了，實在有點為難。」
「胡先生，你的實力，手裏個幾十萬頭寸，不算回；海謠言，內市面不壞。加五荒六月，青黃不接的時候，阜康有款子，不怕放不，你們再一。吃進這筆頭寸，有處，沒有壞處。」
胡雪巖點點頭停了一問：「利息少？」
「一個整數。」曾友生說：「不過我報報八五。胡先生，這算蠻公吧？」
「年息還是月息？」
「是月息。」
「月息一釐，年息就是一分二。這個數目，一點不公。」
「現在的銀根，胡先生，你不拿從前來比，且公借有扣頭，不比這筆款子你是實收。」
胡雪巖當不會輕信他的話，但平論，這筆借款實在不說不划算，所彼此磋磨，最後說定年息一分，半年一付；期限兩年，期展延一年。至於對匯豐銀行，曾友生戴少帽子，胡雪巖不問，照曾友生所開的數目承認就是。
胡雪巖原來就已借匯豐這筆款子，匯豐亦有意貸放給胡雪巖。彼此思相同，加有胡雪巖不貪利、提前歸還這很漂亮的一著，匯豐的班，愈發覺胡雪巖確是一等的客戶，所曾友生毫不困難將這筆貨款拉功了，利息先扣半年，曾友生的處，等款子劃撥阜康，胡雪巖己打一張票子，由古應春轉曾友生，連宓本常不知這筆借款另有暗盤。
同行中的消息很靈通，二午城隍廟豫園的「同行」茶會，宓本常那張桌子，熱鬧非凡，是來拆借現銀的。但宓本常的手很緊，因為胡雪巖代，這筆款子除了彌補古應春的宕帳外，餘款他另有途。
「做生意機會。」他說：「市面不，是個機會；當，這眼光，準了賺錢，走眼了血本無歸。現在銀根緊，在脫貨求現，你們這筆款子應該怎麼？」
古應春主張囤茶葉，宓本常提議買皮，但胡雪巖不贊，唯一的原因是，茶葉，皮，投資局勢的演變，不馬發生。
「先生，」宓本常說：「局勢不，什麼不會發生，我還是放拆息最。」
「放拆息不必談；我們開錢莊，本意就不是賺同行的錢，至於發生，局勢固有關係，主的是力量，力量夠，稍為再加一點，就有發生。」胡雪巖隨手取過三隻茶杯，斟滿其中的一杯說：「這兩隻杯子裏的茶有一半，那就比茶葉同皮，離滿的程度還遠很；這滿的一杯，倒茶，馬就會外面，這就是你力量夠了，馬夠發生。」
古應春頗有領會了，「這是四兩撥千斤的理。」他說：「爺叔，你的滿杯茶，不止一杯，你哪一杯發生？」
「你倒呢？」
「絲？」
「不錯。」
古應春不為。因為胡雪巖囤積的絲很，這年的「洋莊」並不景氣；洋人收絲，價不高，胡雪巖不願脫手，積壓的現銀已，沒有再投入資金理。
「不！應春。」胡雪巖說：「價不高，是洋人打錯了算盤，為我脫貨求現，打算買便宜貨，且，市面還有貨，所他們還不急。我呢！你們說我急不急？」
忽冒這麼一句話來，古應春與宓本常不知何回答了。
「你們倒說說，怎麼不開口。」
「我不曉先生怎麼樣？」宓本常說：「不過我是很急。」
「你急我急。我何嘗不急，不過愈急愈壞；人曉你急，就等著你的了。譬匯豐的那筆款子，我說王中堂有批錢存進來，頭寸寬裕很，曾友生就愈借給你，利息討俏了；你一露口風，很借這筆錢，那時候你們著，他又是一副臉嘴了。」
「這似乎不一概論。」古應春總覺他的盤算不對，但卻不知從何駁。
「你說不一概論，我說理是一樣的。現在我趁市價落的時候，市面的絲收光，洋人買不絲，會回頭來尋我。」
「萬一倒是僵在那裏，一個價錢不不賣；一個價錢太貴，不買。爺叔，那時候，你，吃虧的是你，不是他。」
「怎麼吃虧的是我？」
「絲不發黃嗎？」
「不錯，絲發黃。不過僅止於發黃已，漂白費點，總不致於一無處，摜汪洋海。」胡雪巖又說：「拼，我底是主，總有辦法；來收貨的洋人，一雙空手回，沒有原料，他廠關門。我不相信他拚過我。萬一他們真是齊了殺我的價，我還有最後一記死中求活的仙著。」
聽他說明那死中求活的一著是什麼？但胡雪巖裝是信口掩飾短處的一句「游詞」，笑笑不再說了。
是當他與古應春兩個人在一時，態度便不同了，「應春，你講的理我不是沒有過。」他顯有些激動，「人外國人，特別是英國，做生意是一等人。我們這裏呢，士農工商，做生意的，叫啥『四民末』；現在更加了，叫做『無商不奸』。我果不是懂做官的訣竅，不會有今。你說，我是不是老實話？」
「不見。」古應春答說：「爺叔光講做生意，一定是一流人物。」
「你說的一流，不過是做生意當中的一流，不是『四民』當中的一流。應春，你不『暈淘淘』，真的當你做生意的本有少！我跟你說一句，再不過外國人，尤其是英國人。為啥？他是一個國在同你做生意；比借洋款，一切談了；英國公使面了，總理衙門公，你欠英商的錢不還，就等於欠英國女皇的錢不還。真的不還，你試試，軟的，海關捏在人手裏；硬的，他的兵艦開你口子外頭，炮瞄準你城裏熱鬧的方。應春，這同『閻王帳』一樣，你敢不還？不還你的命！」
胡雪巖說話的語氣一向平，從未見他此鋒利過。因此，古應春不敢附；但不敢反駁，因為不管附還是反駁，會使他更為偏激。
胡雪巖卻根本不理會他因何沉默，覺「話口邊留不住」，說個痛快，「那我聽吳秀才談英國政府賣鴉片，裏頭感慨不少。表面來，種鴉片的，是東印度公司，其實是英國政府在操縱，對東印度公司稍為有點不利，英國政府就面來涉了。東印度公司的盈餘，歸英國政府，這還罷了。，絲呢？完全是英國商人己在做生意，盈虧同英國政府毫不相干；居面來干預，說你們收的繭捐太高了，英商收絲的本加重，所減低。人的政府，處處幫商人講話；我們呢？應春，你說！」
「這還著我說？」古應春苦笑著回答。
「俗語說：不怕不識貨，怕貨比貨。政府是一樣的。有的人說，我們清朝比明朝，照明朝末年，皇帝、太監那種荒唐法子，明朝不亡變沒有理了。但是，貨比三，所謂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