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宮疑雲

左宗棠睡兩個時辰,剛子時便讓老僕左貴推醒了;告訴他說:「軍機徐老爺有急信。」

說著,將左宗棠扶了來;另有一僕擎著燭台,照著他信;信封濃墨淋漓寫著:「飛遞左爵相親鈞啟」;抽信箋,面有八個字:「東朝賓,請速入宮。」

原來這軍機章京換班,徐儀值夜,所消息來快。左宗棠遇這種意外變故,最沉住氣;床紅燭,便指著說:「明換白!」

「老爺,」左貴服伺左宗棠年,稱呼一直未改;他怕己聽錯了,側耳問:「換白蠟?」

「對了,這會別問!傳轎,我馬進宮。」

進宮時為丑正,乾清門未開,在內務府朝房聚集,左宗棠一,近支親貴有惇親王、醇親王,惠親王;御前臣有伯彥訥謨詁、奕劻ㄎㄨㄤ;軍機臣有寶鋆、李鴻藻、王文韶;此外便是六部尚書、「毓慶宮行走」的師傅、南書房翰林。

國,權在軍機;軍機領班的恭王不在,便該左宗棠為首。他此刻才發覺己的位特殊;初次當京官,朝中典故,茫莫曉。且又遇著這樣意不的情況,雖說他善應變,亦有手足無措,尷尬萬分感。

正開口動問,見徐儀疾趨前,借攙扶的機會,貼身說:「聽寶中堂的。」

爭勝強的左宗棠,此亦不不退讓一步;與三王略略招呼後,向寶鋆拱拱手說:「我初遇喪,軍機職司何,請佩翁主持。」

「這是責無旁貸的。」

一語未畢,有人來報,乾清門開了。於是惇王領頭,入乾清門先「內奏處」——章奏納,皆經此處;照規矩帝違,脈案藥方亦存內奏處,王公臣誰的。

藥方一共五張,最後一張註明「酉刻」,是左宗棠宮後請脈所開的,說是「六脈將脫,藥不。」

「賓是什麼時候?」惇王在問。

「戌時。」

戌時是晚八點鐘。左宗棠裏在,接徐儀的信是十一點鐘;計算他知消息不會早於十點鐘,相隔兩個鐘頭;在這段辰光中,不知鍾粹宮中是何境況?

「人!」徐儀牽著他的袖子說:「請南書房。」

宮中定制,凡有喪,乾清門內西邊的南書房為「治喪辦處」。一了那裏,一件便是將官帽的頂戴與紅纓子摘來;後各按爵位官階,找適當的座位坐來。

「真是不的!」醇王向寶鋆問:「趕緊六爺追回來。」

「六爺」是指恭王,「已經派人了。」寶鋆答說:「概明午才回來。」

「找個人來問一問才。」惇王說:「譬有沒有遺言?」

「不會有的。」惠王接口:「中午的方子已經說『神識不清』;後牙關撬不開口,怎麼開口說話?」

惇王默,舉座不語;但每人裏有一個疑問:底是什麼病?

「問什麼病,實在沒有病。」徐儀左右了一,人在廊,客廳中除了胡雪巖的貼身跟班外,別無閒人,方始低聲說:「是中了毒。」

此言一,胡雪巖跟古應春互了眼。原來胡雪巖因為創設胡慶餘堂藥號,對藥醫,不太外行;了從內奏處抄來的五張藥方,又打聽了慈安太前一日御朝的情形,向古應春談,唯一的死因是中毒。此刻是證實了,不知何中的毒。

「毒是在點裏頭的。」徐儀說:「東太有歇午覺的習慣;睡醒後,經常吃甜點。初九那,午覺醒來,西太派梳頭太監李蓮英,進了一盤松仁百果蜜糕,剛蒸來又香又甜,東太一連吃了三塊;不半個鐘頭,病就發了。」

胡雪巖駭:「是西太的毒?」他問,「為什麼呢?」

「這話說來就長了——」

※※※

慈禧太一直有樁耿耿於懷,說什麼無法我譬解的,就是為什麼該低於慈安太一等;這一等非同——皇母儀,生日稱為「千秋」,受群臣在宮門外朝賀。皇一等的皇貴妃,不獨無此榮耀,甚至連姓氏亦不為群臣所知。

東西兩宮——慈安、慈禧由「選秀女」進身,世是一樣的,慈安父為廣西右江;慈禧父是安徽池太廣。初身分雖同,但當文宗元既崩,立二時,選中了慈安,便使那時封號為「懿貴妃」的慈禧,憤不平,因為慈安無子有子,且是唯一的皇子;不是的肚子爭氣,清朝的帝系,將從咸豐絕。由此知,是有功於宗社的人;有功人反遭貶損,這口氣何嚥?

是文宗卻又是一種法,正因為生了皇子,斷送了被立為皇的希望。原來慈禧精明幹、爭勝攬權的格,文宗已很清楚;知在世日無,一旦駕崩,幼主嗣位,皇為太,倘或驕縱不法,無人制。

縱此,仍有隱憂,因為母子貴,將來仍舊會為太,兩宮並尊,慈安賦忠厚,必受欺侮。這重,偶爾與他的寵臣肅順吐露;肅順便勸文宗行「鉤弋夫人」的故。

「鉤弋夫人」是漢武帝的寵姬。當他六十三歲時,鉤弋夫人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弗陵,生茁壯聰明,頗為鍾愛。漢武帝晚年病,年長諸子,來不材,幾經考慮,決定傳位幼子弗陵;但顧慮幼主在位,母年輕,每每會驕亂政,春秋戰國,不乏其例;秦始皇初年的情形,更當引為鑒。因狠將鉤弋夫人處死,絕後患。

文宗覺肅順的建議不錯,但卻缺乏漢武帝的那一副鐵石腸。病入膏肓,勢將不時,特為硃筆親書密諭一,付慈安,意是「西宮援母子貴義,不不並尊為太,其人絕非倚信者,即不有,汝亦當專決。彼果安分無過,當始終曲全恩禮,若其失行彰著,汝召集群臣,將朕此言宣示,立即賜死,杜後患。」

不但有硃諭,且還口頭叮囑,倘或需這密旨時,應該何召集群臣,何宣示;又何有人為西宮求情,決不稍為動,必須當機立斷,斬草除根。慈安含淚傾聽,將硃諭珍重密藏,裏卻從未過有它的一。

隔二十年,慈禧已經四十六歲,這年——光緒六年二月初,忽了重病,脈案對病因的敘述,含糊不清,所開藥方,則屬於專治胎前產後諸症的「四物湯」,群臣皆為困惑不解。據御醫莊守、李德立向人透露,說是「血崩」,但血崩的藥,卻並不對症。

於是降旨徵醫。直隸總督薦山東泰武臨無錫薛福辰;山西巡撫曾國荃薦太原府陽曲縣知縣杭州守正,此兩人是世子弟,飽讀醫書,精研方脈;六月間先後京,一經「請脈」,知病根所在;不約同的表示慈禧太患的是「骨蒸」,其實是「蓐勞」,產後失血過,了俗語所說的「乾血癆」,溫補甘平法,病勢日有色。了這年年底,已無危險,待調養了。

宅仁厚的慈安太,亦為慶幸。有一——就在幾前,在所住的鍾粹宮,邀慈禧共餐,還喝了酒;席散,暗示宮女盡皆迴避,促膝深談,了一番規勸。

據窺視的宮女所傳來的消息,說是慈安真的動了感情,首先追敘當年文宗逃難熱河的種種苦楚;文宗崩後,「孤兒寡婦」受肅順欺侮,幸「姊妹」同協力,互為拭淚;誅除權臣,轉危為安。接著又談同治十三年間所經歷的風浪,種種苦樂,說傷處,「姊妹」倆相對流涕。來慈禧動了感情了。

於是慈安慨說:「我們姊妹老了,重新同侍先帝的日子,不會太遠。二十年相處,從來沒有過什麼了不的爭執,後當亦是平平靜靜過日子。有樣東西是先帝留來的,我一直為永遠不著;不過我怕我一死後,有人撿這樣東西,會疑我們姊妹表面,暗底不是那回,那就不但你我會覺是一恨,先帝亦會悔。這樣東西,不今就結束了它吧!」

說完,從懷中掏一個信封,遞慈禧手裏,打開來一,慈禧臉色變;原來就是文宗親硃筆所寫的那密諭。

「既無,就燒掉了吧!」

慈安取回原件,就在燭火點燃焚燬。慈禧感極泣的神情,還須慈安方安慰,方收淚。

但從此慈禧一見了慈安,便芒刺在背,處處,像惟恐不慈安歡似的。這一——就是三前的三月初九,慈安太終於在一盤松仁百果蜜糕送了命。

※※※

「這樣說,後是西太一個人主的局面了?」胡雪巖問說:「筱翁,你情是比前難辦呢,還是比前容易?」

「我比前難辦。」徐儀答說:「東太德勝於才,軍機說什麼就是什麼;西太才勝於德,稍微馬虎一點,就會抓住毛病,問人無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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