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船杭州,王有齡回歇一歇,隨即換了官服,謁見撫台,當面稟報了此行的經過,同時呈一封信——黃宗漢老的回信,兩萬兩銀子業經妥收。這趟差使,公兩方面辦極其漂亮,黃宗漢異常滿意。

「你辛苦了!我裏有數。」他說,「我有打算,幾內,就有信息。」

「是!」王有齡不敢問,辭撫署,接著又謁見藩司麟桂。

麟桂對王有齡,因為顧忌著黃宗漢難惹的緣故,本來抱的是敬鬼神遠的態度,罷,歹罷,反正塌來有長人頂,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凡不生麻煩就夠了。及至他此行辦圓通週,且頗懂「規矩」,已覺喜望外,加有周委員替他吹噓,越發刮目相。等手本一遞進,立即便傳話來:「請王老爺換了便衣,在簽押房相見。」

這是接待位彷彿情特深的朋友的方式,王有齡知,是周委員替己說了話的效驗,收服了周委員,又是胡雪巖的功勞。他,再麟桂的優禮有加,頓時有了一個主意,請麟桂來保薦胡雪巖。

在簽押房彼此便服相見,旗人禮,麟桂拉著王有齡的手,從旅途順適問「府安」,這樣親熱了一番,才他讓西屋坐。

簽押房是一座院落,一明兩暗三間平房,正中算是客廳,東屋簽押辦公,西屋才是麟桂日常坐處,掀開門簾,就見紅木匟床。擺著一副煙盤,一個長辮子,水蛇腰的丫頭剛點一盞明晃晃的「太谷燈」。

「請!」麟桂指著匟床首說。

「人己請吧!」王有齡笑,「我享不來這份福!」

「不會。」麟桂不說客套說。「說實在的,這玩意兒益處少,害處。不過,你不妨陪我躺一躺。」

這倒無妨——不癮。躺煙盤是件很有趣的,夠並頭隔著熒熒一火說話,情就會不同。所王有齡欣應諾,在首躺了。那個俏伶伶的丫頭,馬走過來捧住他的腳,脫靴子,拉一張方凳他的雙足擱,接著拿床俄國毯子為他圍住半身。

另有個丫頭已經端來了四個的果碟子,兩極精緻的茶壺。在煙盤放,隨即使坐在凳子打煙。裝一筒,那支鑲翠的象牙煙槍往王有齡邊送了過來。

「請你們老爺抽。我不會。」

麟桂當仁不讓,一口氣煙抽完,拿滾燙的茶壺喝了一口,再拈一粒松子糖塞在嘴裏,後慢慢從鼻孔噴著煙,閉眼睛,顯飄飄仙似。

「雪軒兄!」麟桂開始談正,「你這一趟,替浙江很掙了面子。公像老兄這麼順利,我就舒服了。」

「這全靠人的蔭庇。」王有齡說,「總長官信任,屬才放手幹。」

「先放,才放手。說老實話,我對你老兄再放不過,凡有撫台在那裏抗著,你怎麼說怎麼。」麟桂又說,「撫台是很精明的人,將比,一定會照應我。」

說了這一句,他抽二筒,王有齡他的話在裏琢磨了一陣,覺他後半段話的言外意,是己在伺候撫台外,別忘了該有他應的一份。其實這話是不著他說的,胡雪巖早就替他了。

不過王有齡做官,已學一個訣竅,不為外人所知的,必須做密不通風,所雖一榻相對,因為有個打煙的丫頭在,他亦不肯有所表示。

「說是。」王有齡這樣答:「做遇著兩種長官,最當是像人這樣,仁厚寬,體恤部屬,不已求其次,倒寧願在黃撫台手,雖精明,底歹是非是極分明的。」

「知歹是不錯,說『是非分明』,怕不見。」麟桂說了這話,卻又後悔,「雪軒兄,」他故意說反話,「這些話,你便不妨在撫台面前提一提。」

王有齡極機警,「這敬謝不敏了!」他笑著回答,「我從不愛在人背後傳話。無端生少是非,於人有損,於己無益,何苦來哉!」

麟桂對他這個表示。印象深刻,裏便:此人確是八面玲瓏,放。

由於理的戒備已徹底解除,談話無所顧忌,興致就越發了。他談京裏的許情形,六部的規矩「則例」,讓王有齡長了許見識。

最後又談公,「今年新漕,還緊。江浙的賦額獨重,浙江實在不比江蘇。杭、嘉、湖那裏比蘇、松、太?杭、嘉、湖三府又湖州為王,偏偏湖州的公最難辦。」麟桂嘆口氣說:「湖州府誤漕撤任,一時竟找不著人接手。真叫人頭疼!」

椿壽一條命就送在湖州,麟桂對此不不具戒。王有齡知其中的癥結,但談怕談椿壽那一案,諸未便,所他傾聽的樣子,沒有接口。

「我倒有個主意!」麟桂忽冒來這麼一句,卻又沉吟不語,半才問答說:「不行!辦不通,沒有這個規矩。」

不知他說的甚麼?王有齡百思不解,不便問。就這冷場的片刻,麟桂二十四筒鴉片煙抽完,吩咐開飯。丫頭退了傳話,眼前別無他人,那樣東西拿來了。

「我替人帶了個玩意來!」王有齡一面說,一面從貼身衣袋裏取個紙包,隔著煙燈,遞了過。

打開一,是個極精緻的皮夾子,皮質極軟,那花紋就知是西洋來的,麟桂玩了外表,打開裏面時,王有齡又開口了。

「回頭再打開吧!」

顯的,其中別有花樣,麟桂笑一笑說聲:「謝!」隨即皮夾了揣在身。等開飯時,託故走了,悄悄啟視,皮夾子裏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王有齡做極秘密,麟桂卻不避他的底人,走進來肅客入座,一句就說:「受惠甚!糧那裏怎麼樣?」

「有些點綴。」

「少?」

「三數。」這是說糧那裏送了三千兩。

麟桂點點頭,又問:「送了?」

「還沒有。」王有齡答,「我先來見了人,再拜他。」

「今是來不及了,明早些吧!他在這面很重。」

這完全己人關愛的口吻,王有齡覺麟桂對己的態度又進了一層,便感激的聲音答:「謝人指點。」

「『人』兩個字收來行不行?」麟桂放酒杯,皺著眉說,「俗不耐,敗人的酒興。」

王有齡微笑著答說:「恭敬不從命,我敬稱『麟公』。請乾一杯!」

「,!」麟桂欣引杯,隨即又說:「我剛才的話還沒有完。你曉糧有個癖?」

「噢。我倒不知,請教麟公。」

「其實這癖,人人有,此公特甚。」麟桂笑,「他的是『男兒膝』!」

王有齡楞住了,不知他打的是甚麼啞謎?

「足才海,怎麼這句歇後語就你難住了?」

原來此?俗語說:「男兒膝有黃金」,隱的是「黃金」二字。旗人掉書袋,有時不倫不類,王有齡倒真的笑了。

「所我勸你不必送銀票,兌換了金葉子送。」麟桂是說笑話的神情,有著忍俊不禁的愉悅,「聽說此人每臨睡前,數金葉子為快,否則忽忽有所失,一夜不安枕。」

「這倒是怪癖!」王有齡問,「果遠門怎麼辦呢?帶著金葉子路?豈非謾藏誨盜?」

「那就不知了。」

講過笑話,又談正題,麟桂問海官場的情形,王有齡倪良燿的委屈牢騷,及答應照料他的眷屬的話,告訴了麟桂。

「這件我不說甚麼!」麟桂這樣回答:「甚至倪某的眷屬,我不便管。我知,撫台的疑病很重。」

「是的。」

「所我勸你,就是照料倪良燿的眷屬,偷偷摸摸,別讓撫台知。」麟桂放低了聲音又說,「我實在不明白,我們這位黃人何此刻薄?江蘇藩司與浙江巡撫何干?人折騰那個樣子?還有件,更不應該——」

麟桂說緊關頭,忽住口,這是因為這句話關係甚重,礙著王有齡是黃宗漢的紅人,還有些不放的緣故。

瞭解這一點,王有齡便不加追問,舉杯相敬,裏思索著何話題扯了開?

麟桂倒覺不意思了,「跟你說了吧!」他說,「他有件損人利己的,利己應該,損人就一,傷了己的同年,未免太不厚。」

黃宗漢是傷了那一個同年?他們這一科的飛黃騰達,全靠同年衷共濟,互相照應。黃宗漢本人,不靠軍機彭蘊章何桂清這兩個同年替他斡旋掩遮,逼死藩司椿壽一案,才安無?因此,王有齡對麟桂所說的話,有些將信將疑。

「前些日子有關於江浙防務的諭,」麟桂問,「不知你了沒有?」

「沒有。」王有齡說,「我人在海,久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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