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字

很年後遇魁元的時候,我已經不認識他了。他已年,喉結很,留著鬍子,穿著捲了邊的西裝,踏著翻了頭的皮鞋,散發洗髮香波味,提著一個拉鏈拉不了的黑皮包。他說他就是魁元,就是馬兆青最的滿崽子呵,少功叔你怎麼就不認識了呢?你你這記哈哈哈!

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記久遠的一張童臉,與眼這張陌生面孔核對一兩相似的線條。我認了他示的一封信,不錯,是我寫的,幾年前寫給複查的,談一個關於語文的問題。

他說他念我,特來城裡找我的。我很驚奇,問他怎麼找的。他說莫講了,他一路找苦。一碼頭就處問我的住處,問誰誰不知。最後就問市政府在哪裡,還是沒有人知。他火了,問省政府在哪裡。這才有一個人他指了個方向。我笑了,你找我就找我,找市政府省政府做什麼?他說,他每年來一兩回的,武漢,廣州,深圳,耍過了。他門是有經驗的。他這樣說,就算是回答了我。

他沒有說明白,他是否真找了政府。但他抱怨我的電話,說我的電話肯定壞了,他怎麼打不通。其實我後來才知,他根本沒有我的電話號碼,曉他打電話是怎麼回。

最後,他了一輛租車,花了五十塊錢,幾乎花完了身所有剩的錢,才找我所在的學。他不瞭解這裡的車價,碰不懷意的司機,肯定是當冤頭被宰了一刀。

當沒什麼緊,他從來視金錢為身外物。總,他聯繫了政府打了電話坐了車,做完了一個人物該做的一切情,才碰我的一個熟人,由對方領著了我裡。他說他不信找不我,情果此,不費吹灰力就完了長途奔襲穩准正直搗我的奇蹟,工且帶來了另一個我不認識的後生。現在了,了,他脫外衣手錶,脫鞋子襪子,搓著腳的汗泥,眼睛四裡溜,很驚訝我既沒有真皮沙發,有直角平面彩電,沒有彩色噴塑牆面情調調光燈及鐳音響雙聲卡拉OK——他對市生活的知識,比我豐富。我說鐳音響的花銷太,一張碟就四五十塊錢。他糾正我的錯誤,說哪止呢,一張的碟少說一兩百。我說漲價了麼?他說從來就是這樣。我不服氣說,我一位朋友前兩買的就是這個價,是正版碟。他說你那不是三個D的,不是數字的,真正耍音響的人哪還那個呵?

我不懂三D,不敢往深裡談,默認他的指導。

他洗完澡,穿我的衣服,笑著說,他早就知不需帶換洗的衣,他向裡人說過,少功叔是什麼人?了他那裡,還怕沒衣穿沒飯吃沒工做?在靠父母,門靠朋友……他這樣說著,手已經親熱拍了我肩。

我他的手打。

我說情沒有那麼簡單,不過,先住來再說吧。

我他們送旅館裡住。登記的時候,發現他現在已經不姓馬,亡身份證的姓已經改了胡,這才知他爹死後,母親養不活那麼娃崽,他送了人,他的一個哥哥一個姐姐送了人。我還知,在他們那裡,過繼者在沒有經過「壓字」前是沒有財產繼承權的。

壓字是一種正式人族儀式,在繼父的葬禮後舉行,由族中的長者唱入放者繼父的名字,繼祖父的名字,繼祖父的父親的名字,繼祖父的祖父的名字,繼祖父的祖父的父親的名字……唱一切盡追溯的父名,是為了讓過繼者承繼祖業,防止他後帶著財產或土回歸原來的族。在他們來,姓名是神聖的,死人的姓名更有一種神秘的威力,鎮壓邪魔,懲罰不孝。魁元說,胡的底子還算不薄,有一棟屋,惜老的就是壽長,八十七歲了還田,年三月間發病臥床,又咳痰又咳血,樣子硬是差不了。沒他死著死著又活過來了……你說這是怎麼回?他驚訝瞪眼睛。他的意思是,他至今還沒有熬頭,還沒有壓字就還沒有取那一棟房子的所有權。

因此他不老等,進城來另找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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