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萬玉見岩匠志煌打老婆，打女人喊救命，便勸解，說在他的面，手莫狠了。岩匠一見他無毛無鬚的腦袋，鼻子眼裡是火，說你是哪個褲襠裡拱的貨，我打死這個賊婆子與你何干？萬玉說新社會講文明，婦女是女同志，不隨便打的你曉不曉？
爭了一陣，最後岩匠冷笑著說，那，你疼女同志，老子全你。你受住我三拳，我就給你這個面子。
萬玉平時是相公身子，最怕痛，在田被螞蝗叮一口喊爹喊娘，一聽這話就臉色發白。他結結巴巴，概當著旁人的面做底，緊緊閉眼，硬著頭皮喊一聲。
他太不量力了，眼睛閉再緊沒。志煌還給他一巴掌，他就叫喊栽倒在水溝裡，半沒有爬來。
岩匠冷笑一聲，棄他。
萬玉容易站穩腳跟，衝著面前一個黑影說：「你再打呵，你再打！」沒見黑影動，倒聽了周圍有人笑。他揉揉眼睛定神一，總算清了，黑影不是岩匠，是一架車穀的風車。
他惱怒衝著志煌的門吼叫：「煌寶我兒你跑什麼？你有種的來打呵！你狼狗肺，你說話不算，你欠我兩拳你你你不是個人！」他暈頭轉向，豪氣還是發錯了方：岩匠沒有在那裡，嶺了。
他踉踉蹌蹌回。路很人笑他一身的泥水：「推匠，又檢查生產來呵？」
他是苦笑。「我告狀！告狀！人民政府當，還怕他煌寶伢子翻不？」
他又說：「我捨一身剮，不怕他何部長偏聽偏信！」
他凡往何部長那裡，認定是何部長的陰謀，旁人對這種莫名的仇恨總是不明不白，真問他，他說不個所。
對於他來說，替女人挨打是尋常。他一次次不由主捲入人夫妻打架的件中，無一例外為女人打抱不平，於是陸續付皮苦的代價，甚至付頭髮牙齒。有些受他偏袒的女人，嫌他，一氣配合丈夫朝他腦袋掄掄拳頭，使他頗為委屈。一般來說，他不會與這些女人計較。人們說他是這些女人的哩咯啷，他很樂意聽人們說他是這些女人的哩咯啷。哩咯啷是像聲詞，描述五音階調時常，在馬橋詞彙裡代指情人及談情說愛的活動、更準確說，它表示不那麼正規、認真、專的情愛，較遊戲色彩，一股胡琴調的味，是介乎情愛友善間的一種狀態，不說清楚。正因為此，它哩咯啷這種含混不清若定若移的符號來給敷衍，引導一種邊界模糊的像。草叢裡的野合是哩咯啷，男女間隨意打鬧調笑一，被稱為哩咯啷。斷定，果馬橋人見了城裡的誼舞或男女同行，一定會將其納人哩咯啷的範圍——一個婚姻外缺乏明確分析表述的廣闊範圍。
馬橋人有很語焉不詳的混沌意識區，哩咯啷是其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