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在總府街一警覺招弟還在東街，登時頭一熱，兩腳便軟了。約己曾奔返東街，在人叢中擠著找了一會罷？回伯後，記己一路哭喊進，一人驚了。聽說招弟在東街擠掉了，眾人何說，何主張，則甚為模糊，記錢弟媳連連叫周嫂喊打更的找，伯娘則抹著眼淚：「這才憐啦！這才憐啦！」
鬧了一個通宵，毫無影響。接連三，求籤、問卜、算命、許願、觀花、圓光、畫蛋，甚麼法門使了，還是無影響。他哩，昏昏沉沉的，是哭。又不敢說招弟是因為甚麼掉的，又不敢親找，怕碰見對頭。關的人，這樣勸：「不太嘔狠了！這是命中注定的，該著這個災。即或不掉，一定會病死，你退一步，就權當害急病死了！」或者是：「招弟已經那麼了，不是全不懂的，長相還不壞，說不定被那稀兒少女的有錢人搶了，那就比在你裏還哩！」還舉許例，有些兒女掉了二十年，己全忘了，尚尋覓回來，跪認雙親的。
又過了兩，伯伯娘冷淡來，向他說：「招弟掉了這幾，怕是找不著了！你的樣子變了，我二媳婦肚子越越墜，怕就在這幾。我們不留你盡住，使你傷，你倒是回將養的。這情丟冷一點，再進城來耍。」
顧於正月十八那身回時，簡直就同害了病一樣，強勉走北門，接官廳，兩腿連連打顫，一步走不動，恰有轎子，便雇了坐回。一路昏昏沉沉，不知在甚麼時候，竟走攏門口。轎子放，因花豹子黑寶向轎夫亂吠走來叱狗的阿龍，見是他，便搶著問：「招弟回來了嗎？」他像在頭著了一刀似的，汪的一聲便號啕哭來。甚麼不顧了，一直搶進堂屋，掀開白布靈幃，伏在老婆棺材，頓著兩腳哭喊：「媽媽！媽媽！我真不過呀！招弟在東街掉了！……你有靈有驗……找回來呀！……」就是他老婆死時，未這樣哭過。
全農莊知招弟掉了，是正月十一夜燈火擠掉的。鄰居們來問詢，獨不見鍾夫婦，說是進城曾了。
阿龍不服氣，他說：「媽的！我偏不信，掉個人會找不著的！省有！」二，還未亮，阿龍果沒吃飯就走了。
顧聽見，裏希冀阿龍真夠招弟找，尋思「這或者是招弟的媽在暗中主使罷」？於是他就在老婆靈位前點一對蠟燭，三根長香，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磕三個頭，並伏在默默通明了一會。忽己平日的行為，便哭訴：「媽媽，我平日愛鬧女人，這該不是我的報應？媽媽，你有靈有驗，招弟找回來，我再不胡鬧了！」
他禱告了後，像有了握，對於招弟回來的希望，似乎更了。裏時時在說：「阿龍定找著！」這一，他頗有精神，一直懸著眼睛，等月光照見了樹梢。
次日又等，午還，還找鄰居談說「設若招弟回來了」；並打算殺隻雞煮了等回來吃。但是等午，裏就焦躁來，越等越不耐煩，連裏站不住了，便跑路望，望一會，又跑回來，一直望見有兩個人影，為是阿龍帶著招弟回來了。快黃昏時候，才被阿三拉了回：「你瘋了！阿龍連城門沒有進過的，他個找人？恐怕連他會掉哩！回睡覺了！你，你已變不像人形！」
話管說對，叫阿龍找招弟，真不免惹人笑；但他已向死人靈前通明了，賭了咒，人死為神，鑒察己的真誠，那裏有不顯應的，況且又是己的女兒？顧誠相信他這理。不過，人底支持不住，算來從正月十一夜，直未生睡過一覺。所貓頭鷹叫來時，還坐在太師椅，就睡著了。
次日已明，阿三來叫他吃飯，方醒了，才覺通身冰冷，通身酸痛，頭似乎有巴斗，眼珠子脹生疼；鼻子是甕的。剛剛強勉吃了一碗米湯泡飯，阿龍忽走進灶房來。
他忙放飯碗，張開口，睜著眼，阿龍著。
阿龍不做聲，一直走坐在燒火板凳，兩隻手頭抱著。
他覺雙眼發黑，通身火滾，從此不省人，彷彿記倒時，阿三連在耳朵叫：「你病了嗎？你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