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者劉鶚的傳
《老殘遊記》的者己署名為「鴻百鍊生」；他的真姓名是劉鶚，字鐵雲。羅振玉先生的《五十日夢痕錄》裏有一篇《劉鐵雲傳》，記敘他的實人品很詳細；我們沒有更的材料，所這篇轉錄在這裏。
羅振玉的《劉鐵雲傳》
予知有殷虛文字，實因丹徒劉君鐵雲。鐵雲，振奇人，後流新疆死。鐵雲予久，其平生實，不忍沒，附記其略於此。
君名鶚，生敏異。年未逾冠，已傳其先德子恕觀察（忠）學，精疇人術，尤長於治河。顧放曠不守繩墨，不廢讀書。予與君同寓淮安，君長予數歲。予少時固已識君，每於衢路聞君足音，輒逡巡避，不與君接。是時君所皆井少年，君亦薄世所謂規行矩步者，不與近；已乃悔，閉戶斂跡者歲餘。岐黃術遊海，門羅爵；則又棄習賈，盡傾其資，乃復歸。
光緒戊子（一八八八），河決鄭州。君慨有試，同知往投效於吳恆軒中丞；中丞與語，奇，頗其說。君則短衣匹馬，與徒役雜，凡同僚所畏憚不為，悉任。聲譽乃。河決既塞，中丞表其功績，則讓與其兄渭清觀察（夢熊）請歸讀書。中丞益異。
時方測繪三省黃河圖，命君充提調官。河圖時，河患移山東，吾鄉張勤果公（曜）方撫岱方，吳公為揚譽，勤果乃檄君往東河。
勤果故客，幕中文士，實無一知河者。群議方主賈讓不與河爭說，盡購濱河民，益河身。海善士施少卿（善昌），將移海內賑災款助官力購民。君至則力爭其不，主束水刷沙說。草「治河七說」。幕中文士力謀所阻，苦無難其說。
時予方居，與君不相聞，憂當世所策治河者是，乃著論五千餘言，明其利害，投諸施君，揭報紙，警當世。君兄見韙，錄副寄君。君見予文，則喜，乃所為「治河七說」者郵君兄詒予，且附書曰：「君說與予合者十八九。群盲方競，不意當世尚有明目公者！但尊論文章淵雅，非食者所解。吾文直率老嫗與兒語，中王景名，幕僚且不知為何代人，烏讀揚、馬文哉？」時君玩世不恭尚此。
歲甲午（一八九四），中東役，君方丁內艱，歸淮安，予與君相見，與君預測兵。時諸軍皆扼守山海關，拱京師。予謂東人知我國至熟，恐陽趨關門陰擣旅，覆我海軍，則我全局敗矣。儕輩聞，皆相非難。君兄且引法越役法將語，謂旅難拔，為證。獨君意與予合，憂旅且旦夕陷。乃未久竟驗。於是同儕皆舉予與君齒，謂二人者智相等，狂亦相埒。
君既服闋，勤果卒官，代者福公（潤），奇才薦，乃徵試於京師，知府。君於是慨有所樹立，留門者二年，謂扶衰振敝當從興造鐵路始，路則實業興，實業興國富，國富後庶政理。書請築津鎮鐵路，當頗為所動。垂，適張文襄公請修京鄂線，乃罷京鎮議。君志不少衰，投予書曰：「蒿目時艱，當世百無一為。近開晉鐵謀於晉撫，俾請於朝。晉鐵開則民養，國富。國無素蓄，不任歐人開，我嚴定其制，令三十年全鑛路歸我。是，則彼利在一時，我利在百世矣。」予答書曰：「君請開晉鐵，所謀國者則是矣，謀則疏。萬一幸，萋斐日集，利在國，害在君。」君不審。於是君「漢奸」名噪於世。
庚子（一九○○）亂，剛毅奏君通洋，請明正典刑。在滬，倖免。時君方受廩於歐人，服豪侈。予亟危行遠害規君。君雖韙，不改。聯軍入城，兩宮西幸。人苦饑，殣相望。君乃挾資入國門，議振卹。適太倉為俄軍所據，歐人不食米，君請於俄軍，賤價盡，糶諸民，民賴安。君平生所惠於人者實在此，數年後柄臣某乃售倉粟罪君，致流新疆死矣。
當君說晉撫胡中丞奏開晉鐵時，君名佐歐人，與訂條約，凡有損我權利者，悉託政府名拒，故久乃定約。及晉撫入奏，言官乃劾，廷旨罷晉撫，由總署改約。歐人乘機重賄當，凡求晉撫不者，至是悉，晉鑛開乃真為國病矣。
……至於君既受廩於歐人，雖顧惜國權，卒不剖明於人，在君烏無罪？其所致此者，則豪侈不潔故，亦才為累。噫！生才難，有才不，執政過。懷才不善養，致殺身喪名，吾又焉不為君疚哉？書畢，為長嘆。
我們讀了這篇傳，像劉鶚先生的為人了。他是一個很有見識的學者，同時又是一個很有識力膽力的政客。當河南初發現甲骨文字的時候，許學者不信龜甲獸骨在中保存幾千年久。劉先生是最早賞識甲骨文字的一位學者。他的一部《鐵雲藏龜》算是近年研究甲骨文字的許著的開路先鋒。羅振玉先生是甲骨文字學的師，他是因為劉先生的介紹方才研究這些古物的。惜近二十年來研究甲骨文字的進步，是劉先生不及見的了。
劉鶚先生最信的是他對於治河的主張。羅先生說他在鄭州河工「短衣匹馬，與徒役雜」。我們讀《老殘遊記》中描寫黃河與河工的許方，知他的治河主張是從實觀察來的。羅《傳》中記劉先生在張曜幕府中辯論治河的兩段，《老殘遊記》相參證。張曜即是《遊記》中的莊宮保。三回中老殘駁賈讓「不與河爭」的主張說：
賈讓是文章做，他沒有辦過河工。
劉先生己是曾在河工「與徒役雜」的，所有駁賈讓的資格了。當時張曜卻已行過賈讓的主張了。
羅《傳》中的施善昌概即是《遊記》十四回的史觀察，他的主旨載在十四回裏；這回試行「不與河爭」，「廢了民埝，退守堤」的結果是很慘的。《遊記》十三回十四回在妓女翠環的口裏極力描寫那回的慘劫很教人感動。老殘的結論是：
則此議人，卻不是壞，並無一毫為己見在內；因但會讀書，不諳世故，舉手動足便錯。……豈但河工為？壞於奸臣者十三四，壞於不通世故君子者倒有十分六七！（十四回）
劉先生己主張王景的法子。老殘說：
他（王景）治河的法子乃是從禹一脈來的，專主「禹抑洪水」的「抑」字。……他是從「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同」、「播」兩個字悟來的。（三回）
這就是羅《傳》說的「束水刷沙」的法子。劉鶚先生信此法是有功效的，所他在《遊記》一回楔子裏說一段黃瑞渾身潰爛的寓言。黃瑞即是黃河，「每年總潰幾個窟窿。今年治這個，明年又在別處爛幾個窟窿」。
老殘「略施技」，「說奇怪，這年雖有潰爛，卻是一個窟窿沒有過。」他說：
別的病是神農、黃帝傳來的方法，有此病是禹傳來的方法；後來唐朝有個王景了這個傳授，後就沒有人知此方法了。
這段話很他對於此法的信仰了。
我們拿羅振玉先生做的那篇傳來《老殘遊記》對照著，知這部說裏的老殘即是劉鶚先生己的影子。他號鐵雲，故老殘姓鐵；他是丹徒人，寄居淮安，老殘是江南人，他的老在江南徐州（三回）。羅《傳》中說劉先生曾「岐黃術遊海，門羅爵」，老殘曾「搖個串鈴，替人治病，奔走江湖近二十年」。最明顯的是治河的主張；在這一方面老殘完全是劉鶚，毫沒有什麼諱飾。
劉鶚先生一生有四件：一是河工，二是甲骨文字的承認，三是請開山西的鑛，四是賤買太倉的米來賑濟北京難民。為了後面的兩件，他了許毀謗。太倉米的案子竟叫他受充軍新疆的刑罰，知此的人原諒他，說他無罪。有山西開鑛造路的一案，當時的人很少了解他的。
他的計劃是「嚴定其制，令三十年全鑛路歸我。是，則彼利在一時，我利在百世矣。」這種辦法本是很有遠識的。但在那個昏瞶的時代，遠見的人逃不了惑世誤國的罪名，於是劉先生遂被人叫做「漢奸」了。他的老朋友羅振玉先生不不說：「君既受廩於歐人，雖顧惜國權，卒不剖明於人，在君烏無罪？」一個知己的朋友尚且說他烏無罪，何況一般不相知的眾人呢？
《老殘遊記》的一回「楔子」便是劉先生「剖明於人」的供狀。這一回算他的敘或傳。老殘同了他的兩個至友德慧生與文章伯——他己的智慧、德、文章——在蓬萊閣眺望風海水，忽見一隻帆船「在那洪波巨浪中，不危險」。那隻帆船便是中國。
船主坐在舵樓，樓四人專管轉舵的。前後六枝桅杆，掛著六扇舊帆；又有兩枝新桅，掛著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