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玩的時候，除了在後花園裏，有祖父陪著，其餘的玩法，就有我己了。
我己在房檐搭了個布棚，玩著玩著就睡在那布棚裏了。
我的窗子是摘來的，摘來直立著是立不住的，就靠著牆斜立著，正立一個斜坡來，我稱這斜坡叫「屋」，我常常睡這屋裏邊了。
我滿院子是蒿草，蒿草飛著許蜻蜓，那蜻蜓是為著紅蓼花來的。是我偏偏喜歡捉牠，捉累了就躺在蒿草裏邊睡著了。
蒿草裏邊長著一叢一叢的星星，像山葡萄似的，是很吃的。
我在蒿草裏邊搜索著吃，吃困了，就睡在星星秧子的旁邊了。
蒿草是很厚的，我躺在邊像是我的褥子，蒿草是很高的，它給我遮著蔭涼。
有一，我就正在蒿草裏邊做著夢，那是午晚飯前，太陽偏西的時候。概我睡不太著實，我似乎是聽了什麼方有不少的人講著話，說說笑笑，似乎是很熱鬧。但底發生了什麼情，卻聽不清，覺在西南角，或者是院裏，或者是院外。底是院裏院外，那就不清楚了。反正是有幾個人在一嚷嚷著。
我似睡非睡的聽了一會就又聽不見了。概我已經睡著了。
等我睡醒了，回屋裏，老廚子一個就告訴我：
「老胡的團圓媳婦來啦，你還不知，快吃了飯吧！」
老廚子今特別忙，手裏端著一盤黃瓜菜往屋裏走，因為跟我指手劃腳的一講話，差一點沒菜碟子掉在，黃瓜絲打翻了。
我一走進祖父的屋，有祖父一個人坐在飯桌前面，桌子邊的飯菜擺了，卻沒有人吃，母親父親沒有來吃飯，有二伯沒有來吃飯。祖父一見我，祖父就問我：
「那團圓媳婦不？」
概祖父為我是團圓媳婦回來的。我說我不知，我在草棵裏邊吃星星來的。
祖父說：
「你媽他們團圓媳婦了，就是那個跳神的老胡。」
祖父說著就招呼老廚子，讓他黃瓜菜快點拿來。
醋拌黃瓜絲，邊澆著辣椒油，紅的紅，綠的綠，一定是那老廚子又重切了一盤的，那盤我眼著撒在了。
祖父一黃瓜菜來了，祖父說：
「快吃吧，吃了飯團圓媳婦。」
老廚子站在旁邊，圍裙在擦著他滿臉的汗珠，他每一說話就乍巴眼睛，從嘴裏往外噴著唾沫星。他說：
「那團圓媳婦的人才呢！糧米鋪的二老婆，帶著孩子了。後院的麻子了，西院老楊來了不少的人，是從牆頭跳過來的。」
他說他在井沿打水見的。
經他這一煊惑，我說：
「爺爺，我不吃飯了，我團圓媳婦。」
祖父一定讓我吃飯，他說吃了飯他帶我。我急一頓飯沒有吃。我從來沒有過團圓媳婦，我為團圓媳婦不知麼呢！越越覺一定是很的，越著急越覺是非特別不。不，為什麼呢。不，為什麼母親不回來吃飯呢。
越越著急，一定是很的節目過。若現在就，還少見一點，若再晚了，怕是就來不及了。我就催促著祖父。
「快吃，快吃，爺爺快吃吧。」
那老廚子還在旁邊亂講亂說，祖父間或問他一兩句。
我那老廚子打擾祖父吃飯，我就不讓那老廚子說話。那老廚子不聽，還是笑嘻嘻的說。我就老廚子硬推了。
祖父還沒有吃完，老周的周三奶又來了，是說的公雞總是往我這邊跑，是來捉公雞的。公雞已經捉了，還不走，還扒著玻璃窗子跟祖父講話，說：
「老胡那團圓媳婦過來，你老爺子還沒嗎？那的人才呢，我還沒呢，吃了飯就。」
祖父說吃了飯就，是祖父的飯總吃不完。一會點辣椒油，一會點鹹鹽麵的。我不但我著急，就是那老廚子急不了了。頭直冒著汗，眼睛直眨巴。
祖父一放飯碗，連點一袋煙我不讓他點，拉著他就往西南牆角那邊走。
一邊走，一邊裏後悔，眼著一些熱鬧的人回來了。為什麼一定等祖父呢？不會一個人早就跑著來嗎？何況又覺我躺在草棵子裏就已經聽見這邊有了動靜了。真是越越後悔，這情鬧了一個半了，一定是的過了，一定是來晚了。白來了，什麼不見了，在草棵子聽了這邊說笑，為什麼不就立刻跑來呢？越越後悔。己己生氣，等了老胡的窗前，一聽，果連一點聲音沒有了。差一點沒有氣哭了。
等真的進屋一，全不是那麼一回，母親，周三奶奶，還有些個不認的人，在那裏，與我像的完全不一樣，沒有什麼的，團圓媳婦在那兒？我不見，經人指指點點的，我才見了。不是什麼媳婦，是一個姑娘。
我一就沒有興趣了，拉著爺爺就向外邊走，說：
「爺爺回吧。」
等二早晨來倒洗臉水的時候，我見了。
的頭髮又黑又長，梳著很的辮子，普通姑娘們的辮子是腰間那麼長，的辮子竟快膝間了。臉長黑忽忽的，笑呵呵的。
院子裏的人，過老胡的團圓媳婦後，沒有什麼不滿意的方。不過說太方了，不像個團圓媳婦了。
周三奶奶說：
「見人一點不知羞。」
隔院的楊老太太說：
「那才不怕羞呢！頭一來婆，吃飯就吃三碗。」
周三奶奶又說：
「喲喲！我沒見過，別說還是一個團圓媳婦，就說一進門就姓了人的姓，頭兩人的臉色。喲喲！那麼的姑娘。今年十幾歲啦？」
「聽說十四歲麼！」
「十四歲會長那麼高，一定是瞞歲數。」
「別說呀！有早長的。」
「是他們怎麼睡呢？」
「不是，老少三輩，就三鋪炕……」
這是楊老太太扒在牆頭周三奶奶講的。
至於我裏，母親說那團圓媳婦不像個團圓媳婦。
老廚子說：
「沒見過，模樣的，兩個眼睛骨碌骨碌的轉。」
有二伯說：
「介（這）年頭是啥年頭呢，團圓媳婦不像個團圓媳婦了。」
是祖父什麼不說，我問祖父：
「那團圓媳婦不？」
祖父說：
「怪的。」
於是我覺怪的。
牽馬井邊飲水，我見幾回，中間沒有什麼人介紹，我就笑了，我笑了。我問十幾歲？說：
「十二歲。」
我說不對。
「你十四歲的，人說你十四歲。」
說：
「他們我長高，說十二歲怕人笑話，讓我說十四歲的。」
我不知，為什麼長高還讓人笑話，我問：
「你我們草棵子裏玩吧！」
說：
「我不，他們不讓。」
二
過了沒有幾，那就打團圓媳婦來了，打特別厲害，那叫聲無管遠聽見的。
這全院子是沒有孩子的人，從沒有聽過誰在哭叫。
鄰居左右因此又議論來，說早就該打的，那有那樣的團圓媳婦一點不害羞，坐那兒坐筆直，走路來，走風快。
的婆婆在井邊飲馬，周三奶奶說：
「給一個馬威。你聽著吧，我回我還打呢，這團圓媳婦才厲害呢！沒見過，你擰腿，咬你；再不，就說回。」
從此後，我的院子裏，有哭聲，哭聲很，一邊哭，一邊叫。
祖父老胡說了幾回，讓他們不打了；說孩子，知什麼，有點差錯教導教導就行了。
後來越打越厲害了，不分晝夜，我睡半夜醒來祖父念詩的時候，念著念著就聽西南角哭叫來了。
我問祖父：
「是不是那團圓媳婦哭？」
祖父怕我害怕，說：
「不是，是院外的人。」
我問祖父：
「半夜哭什麼？」
祖父說：
「別管那個，念詩吧。」
清早醒了，正在念「春眠不覺曉」的時候，那西南角的哭聲又來了。
一直哭了很久，了冬，這哭聲才算沒有了。
三
雖不哭了，那西南角又夜夜跳神來，打著鼓，叮噹叮噹的響；神唱一句，二神唱一句，因為是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