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了夏，蒿草長沒人的腰了，長沒我的頭頂了，黃狗進，連個影不見了。
夜裏一颳風來，蒿草就刷拉刷拉的響著，因為滿院子是蒿草，所那響聲就特別，群結隊的就響來了。
了雨，那蒿草的梢冒著煙，雨本來不很，若一那蒿草，像那雨特別似的。
了毛毛雨，那蒿草就瀰漫朦朦朧朧的，像是已經來了霧，或者像是變了，像是了霜的早晨，混混沌沌的，在蒸騰著白煙。
颳風雨，這院子是很荒涼的了。就是晴，的太陽照在空，這院子一樣是荒涼的。沒有什麼顯眼耀目的裝飾，沒有人工設置過的一點痕跡，什麼是任其，願意東，就東，願意西，就西。若是純夠做這樣，倒保存了原始的風景。但不對的，這算什麼風景呢？東邊堆著一堆朽木頭，西邊扔著一片亂柴火。左門旁排著一片舊磚頭，右門邊曬著一片沙泥土。
沙泥土是廚子拿來搭爐灶的，搭了爐灶的泥土就扔在門邊了。若問他還有什麼處嗎？我他不知，不過忘了就是了。
至於那磚頭不知是幹什麼的，已經放了很久了，風吹日曬，了雨被雨澆。反正磚頭是不怕雨的，澆澆又礙什麼。那麼就澆著吧，沒人管它。其實正不必管它，湊巧爐灶或是炕洞子壞了，那就著它了。就在眼前，伸手就來，著麼方便。但是爐灶就總不常壞，炕洞子修的比較結實。不知那裏找的這樣的工人，一修炕洞子就是一年，頭一年八月修，不二年八月是不壞的，就是了二年八月，泥水匠來，磚瓦匠來鐵刀一塊一塊的磚砍著搬來。所那門前的一堆磚頭似乎是一年沒有的處。三年兩年的還是在那裏擺著。概總是越擺越少，東拿一塊墊花盆，西搬一塊又是做什麼。不若是越擺越，那就糟了，豈不是慢慢的會房門封來的嗎？
其實門前的那磚頭是越來越少的。不人工，任其，過了三年兩載就沒有了。
是目前還是有的。就那堆泥土同時在曬著太陽，它陪伴著牠，牠陪伴著它。
除了這個，還有打碎了的缸扔在牆邊，缸旁邊還有一個破了口的罈子陪著它蹲在那裏。罈子底沒有什麼，積了半罈雨水，手攀著罈子邊一搖動，那水裏邊有很活物，會的跑，似魚非魚，似蟲非蟲，我不認識。再那勉強站著的，幾乎是站不住了的已經被打碎了的缸，那缸裏邊是什麼沒有。其實不夠說那是「裏邊」，本來這缸已經破了肚子。談不什麼「裏邊」「外邊」了。就簡稱「缸磉」吧！在這缸磉什麼沒有，光滑愛，手一拍還會發響。的時就總喜歡旁邊搬一搬，一搬就不了了，在這缸磉的邊有無數的潮蟲。嚇趕快就跑。跑很遠的站在那裏回頭著，了一回，那潮蟲亂跑一陣又回那缸磉的邊了。
這缸磉為什麼不扔掉呢？概就是專養潮蟲。
這缸磉相對著，還扣著一個豬槽子，那豬槽子已經腐朽了，不知扣了少年了。槽子底長了不少的蘑菇，黑森森的，那是些蘑；樣子，概吃不，不知長著做什麼。
靠著槽子的旁邊就睡著一柄生鏽的鐵犁頭。
說奇怪，我裏的東西是對的，雙的。沒有單個的。
磚頭曬太陽，就有泥土來陪著。有破罈子，就有破缸。
有豬槽子就有鐵犁頭。像是它們配了對，結了婚。且各有新生命送世界來。比方缸子裏的似魚非魚，缸邊的潮蟲，豬槽子的蘑菇等等。
不知為什麼，這鐵犁頭，卻不什麼新生命來，是全體腐爛了。什麼不生，什麼不長，全體黃澄澄的。手一觸就往掉末，雖它本質是鐵的，但淪落今，就完全像黃泥做的了，就像癱了的樣子。比它的同伴那木槽子來，真是遠差千，慚愧慚愧。這犁頭假若是人的話，一定流淚哭：「我的體質比你們哇，怎麼今衰弱這個樣子？」
它不但它己衰弱，發黃，一了雨，它那滿身的黃色的色素，還跟著雨水流別人的身。那豬槽子的半邊已經被染黃了。
那黃色的水流，還一直流很遠，是凡它所經過的那條土，被它染焦黃。
二
我是荒涼的。
一進門，靠著門洞子的東壁是三間破房子，靠著門洞子的西壁仍是三間破房子。再加一個門洞，來是七間連著串，外表似乎是很威武的，房子很高，架著很粗的木頭的房架。柱是很粗的，一個孩抱不過來。一律是瓦房蓋，房脊還有透窿的瓦做的花，迎著太陽，是很的。房脊的兩梢，一邊有一個鴿子，概是瓦做的。終年不動，停在那裏。這房子的外表，似乎不壞。
但我它內容空虛。
西邊的三間，裝糧食的，糧食沒有少，耗子是群了。
糧食倉子底讓耗子咬洞來，耗子的全在吃著糧食。耗子在邊吃，麻雀在邊吃。全屋是土腥氣。窗子壞了，板釘來，門壞了，每一開就顫抖抖的。
靠著門洞子西壁的三間房，是租給一養豬的。那屋裏屋外沒有別的，是豬了。豬豬，豬槽子，豬糧食。來往的人是豬販子，連房子帶人，弄氣味非常壞。
說來那並沒有養了少豬，不過十個八個的。每當黃昏的時候，那叫豬的聲音遠近聞。打著豬槽子，敲著圈棚。叫了幾聲，停了一停。聲音有高有低，在黃昏的莊嚴的空氣裏像是說他的生活是非常寂寞的。
除了這一連串的七間房子外，還有六間破房子，三間破草房，三間碾磨房。
三間碾磨房一租給那養豬的了，因為它靠近那養豬的。
三間破草房是在院子的西南角，這房子它單獨的跑那麼遠，孤伶伶的，毛頭毛腳的，歪歪斜斜的站在那裏。
房頂的草長著青苔，遠，一片綠，很是。了雨，房頂就蘑菇，人們就房採蘑菇，就像山採蘑菇一樣，一採採了很。這樣蘑菇的房頂實在是很少有，我的房子共有三十來間，其餘的不會蘑菇，所住在那房裏的人一提著筐子房採蘑菇，全院子的人沒有不羨慕的，說：
「這蘑菇是新鮮的，不比那乾蘑菇，若是殺一個雞炒，那真吃極了。」
「蘑菇炒豆腐，噯，真鮮！」
「雨後的蘑菇嫩過了仔雞。」
「蘑菇炒雞，吃蘑菇不吃雞。」
「蘑菇麵，吃湯忘了麵。」
「吃了這蘑菇，不忘了姓才怪的。」
「清蒸蘑菇加薑絲，吃八碗米子乾飯。」
「你不了這蘑菇，這是意外財！」
同院住的那些羨慕的人，恨己為什麼不住在那草房裏。若早知租了房子連蘑菇一租來了，就非租那房子不。那有這樣的，租房子還帶蘑菇的。於是感慨唏噓，相嘆不已。
再說站在房間正在採著的，在少隻眼目中，真是一種光榮的工。於是就慢慢的採，本來一袋煙的工夫就採完，但是延長半頓飯的工夫。同時故意選了幾個的，從房頂驕傲的拋來，同時說：
「你們吧，你們見過這樣乾淨的蘑菇嗎？錯了是這個房頂，那個房頂夠長這樣的蘑菇來。」
那在面的，根本不清房頂底那蘑菇全部，為一律是這樣的，於是就更增加了無限的驚異。趕快彎腰拾來，拿裏，晚飯的時候，賣豆腐的來，破費二百錢撿點豆腐，蘑菇燒。
是那在房頂的因為驕傲，忘記了那房頂有許方是不結實的，已經露了洞了，一不加就腳掉了，腳往外一拔，腳的鞋子不見了。
鞋子從房頂落，一直就落在鍋裏，鍋裏正是翻開的滾水，鞋子就在滾水裏邊煮了。鍋邊漏粉的人越越有意思，越覺玩，那一隻鞋子在開水裏滾著，翻著，還從鞋底滾一些泥漿來，弄漏的粉條黃忽忽的了。是他們還不鞋子從鍋裏拿來，他們說，反正這粉條是賣的，不是己吃。
這房頂雖產蘑菇，但是不夠避雨，一雨來，全屋就像水罐似的。摸摸這個是濕的，摸摸那個是濕的。
在這裏邊住的是些個粗人。
有一個歪鼻瞪眼的名叫「鐵子」的孩子。他整手裏拿著一柄鐵鍬，在一個長槽子裏邊往切著，切些個什麼呢？初這屋子裏來的人是不清的，因為熱氣騰騰的這屋裏不知在做些個什麼。細一，才來他切的是馬鈴薯。槽子裏是馬鈴薯。
這草房是租給一開粉房的。漏粉的人是些粗人，沒有鞋襪，沒有行李，一個一個的豬差不，住在這房子裏邊是很相當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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