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怅望天涯涕泪遥——季羡林忆师长 回忆陈寅恪先生

别人奇怪,我己奇怪:我写了的回忆师友的文章,独独遗漏了陈寅恪先生。究竟是什呢?我说,是有因,查亦有据的。我一直今经常读陈先生的文章,且协助版社先生的全集。我寅恪先生的。我是一颇喜欢舞笔弄墨的人,写一篇回忆文章,是意中。但是,我先生的回忆,我认是异常珍贵的,超乎寻常的神圣的。我希望己的文章不玷污了一点神圣,故迟迟不敢笔。了今,北版社版我的《怀旧集》,已经了非写不行的候了。

论我同寅恪先生的关系,应该从六十五年前的清华算。我1930年考入国立清华,入西洋文系(不知从什候改名外国语文系)。西洋文系有一套完整的教计划,必修课规定有条有理,完完整整。但是给选修课留的间却是很富裕的,除了选修课外,旁听或者偷听,教师不忤,生各其乐。我曾旁听朱清、俞平伯、郑振铎等先生的课,安无恙,且因此同郑振铎先生建立了终生的友谊。但并不是一切一帆风顺。我同一群生旁听冰先生的课。极年轻,名满。我是慕名的。冰先生满脸庄严,不苟言笑,课堂挤满了生,知其中有“诈”,是威仪俨了“逐客令”:“凡非选修此课者,一堂不许再!”我悚听,憬退,从此不敢再进讲课的教室。四十年,我同冰重逢,已经变了一慈祥蔼的老人,由怒目金刚一变慈眉菩萨。我向谈年“逐客”的情,已经完全忘记,我相视笑,有。

就在候,我旁听了寅恪先生的“佛经翻译文”。参考书的是《六祖坛经》,我曾城一庙买此书。寅恪师讲课,同他写文章一,先必的材料写在黑板,再根据材料进行解释、考证、分析、综合,名人名更是特别注意。他的分析细入毫,剥蕉叶,愈剥愈细愈剥愈深,一本实求是的精神,不武断,不夸,不歪曲,不断章取义,他仿佛引导我走在山,盘旋曲折,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最终豁朗,我引阳关。读他的文章,听他的课,简直是一享受,无法比拟的享受。在中外众者中,给我享受的,国外有亨利希·吕德斯(Heinrich Lüders),在国内有陈师一人,他被海内外人公推考证师,是完全应该的,风,同滋害流毒的“论代史”的风,相差不计。,茫茫士林,难解人,一些鼓其簧舌惑人的所谓“者”,骄纵跋扈,不禁令人浩叹矣。寅恪师风,影响了我的一生。德国,读了吕德斯教授的书,并且受了他的嫡传弟子瓦尔德施密特(Waldschmidt)教授的教导熏陶,谓三生有幸。惜己的殖瘠茫,又限赋,虽不说无所收获,犹细流比沧海,空怀仰止,徒增效颦恨。怪我己,怪不别人。

总,我在清华四年,读完了西洋文系所有的必修课程,了一士头衔,现在回,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我从些课程中收获不,欧洲著名的,什莎士比亚、歌德、塞万提斯、莫哀、但丁等等的著读,连现在忽髦的《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等等读,是浮光掠影,并不深入,给我留深远影响的课反是一门旁听课一门选修课。前者就是在面谈寅恪师的“佛经翻译文”;者是朱光潜先生的“文艺理”,就是。关者,我在别的方已经谈,就不再赘述了。

在清华,除了课外,同陈师的接触并不太。我他一次。有候,在校内林荫,在熙攘往的生人流中,有见陈师课,身着长袍,朴素无华,肘夹着一布包,面装满了讲课的书籍资料。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他是琉璃厂某一书店的清华送书的老板,决不知,他就是名扬海内外的者。他同清华留洋归的数西装革履、光鉴人的教授,迥乎不同。在一方面,他给我留了毕生难忘的印象,令我受益无穷。

离了水木清华,我同寅恪先生有一长期的别离。我在济南教了一年国文,就了德国哥廷根。了,我才始习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在我一生治的路,是一极关重的转折点。我从此告别了歌德莎士比亚,同释迦牟尼弥勒佛打。不说,转变寅恪先生的影响。真是无巧不书,我的德国老师瓦尔德施密特教授同寅恪先生在柏林是同,同吕德斯教授的生。一,我的中德两位老师同一老师的门。有人说:“名师高徒”。我的老师太老师不谓不“名”矣,我徒却太不“高”了。忝列门墙,言汗颜。但不管怎说,总算是一中德坛的佳话吧。

我在哥廷根十年,正值“二战”,是我一生精神最痛苦在术收获却是最丰富的十年。国外寇侵入,人数年无消息,有飞机轰炸,无食品果腹。读书却无任何干扰。教授生被征从军。偌的两研究所:印度研究所汉研究所,归我一人掌管。插架数万册珍贵图书,任我翻阅。在汉研究所深深的院落,高沉的书库中,在梵研究所古老的研究室中,阒无一人。飞机的嗡嗡声与我腹中的饥肠辘辘声相应,闭目则浮联翩,神驰万,我的国,我的,张目则梵典在前,有许疑难问题,需我覆。我此恍遗世独立,苦欤?乐欤?我己回答不了。

经了轰炸的炼狱,又经了饥饿,了1945年,在我哥廷根十年,我终盼了光明,东西法西斯垮台了。国兵先攻占哥廷根,英国人接管。此,我知寅恪先生在英国医目疾,我连忙写了一封长信,向他汇报我十年习的情况,并将己在哥廷根科院院刊及其他刊物表的一些论文寄呈。乎我意料迅速,我了先生的复信,是一封长信,告诉我他的近况,并说不久将回国。信中最重的情是说,他向北校长胡适,代校长傅斯年,文院长汤彤几位先生介绍我北任教。我真是喜望外,谁听最高府任教不引荣呢?我是立即回信,表示同意感谢。

一年深秋,我终告别了住了整整十年的哥廷根,怀着“客树回望故乡”的情,一步三回首了瑞士。在山明水秀的世界公园住了几月。1946年春,经法国越南的西贡,又经香港,回了海。在克的榻榻米住了一段间。从海南京,又睡了长的办公桌。候,寅恪先生已从英国回了南京。我曾谒见先生俞维官邸中。谈了谈阔别十年的详细情况,先生十分高兴,叮嘱我鸡鸣寺中央研究院拜见北代校长傅斯年先生,特别嘱咐我带我德文写的论文,见先生我爱护深及细。

一年的深秋,我从南京回海,乘轮船了秦皇岛,又从秦皇岛乘火车回了阔别十二年的北京(叫北平)。由战争关系,津浦路早已不通,回北京走海路,从那北京的铁路由国少爷兵守,所通车。了北京,一片“落叶满长安”的悲凉气象。我先在沙滩红楼暂住,随即拜见汤彤先生。按北的规定,从海外了博士位回国的人,任副教授,在清华叫做专任讲师,经几年的间,才转向正教授。我不例外,且悦诚服,有半点非分。了约一周的光景,汤先生告诉我,我已被聘正教授,兼东方语言文系的系主任。真是石破惊,我意料。我一周副教授的纪录,概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吧,说己不高兴,那是谎言,那是矫情。由此老一辈者辈的提携爱护。

不记是在什候,寅恪师北京,仍住在清华园。我立即清华拜见。从北京城清华是费一些周折的,宛一次短途旅行。沿途几十路全是农田。秋青纱帐,真有绿林人士拦路抢劫的,现在的年轻人很难象了。但是,有寅恪先生在,我决不惮的旅行。在三年内,我颇清华园次。我知先生年老体弱,最喜欢年住北京的主教外国神甫亲手酿造的栅栏红葡萄酒。我曾今市委党校所在年神甫的静修院的室中买几次栅栏红葡萄酒,又长途跋涉送清华园,送先生手中,颇觉安慰。几瓶酒在现在不算什,但是在通货膨胀已经达了钞票每加一“0”跟不物价飞速提高的速度的情况,几瓶酒已非同了。

有一年的春,中山公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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