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对宝钗黛玉的抑扬

王熙凤问病秦卿 见熙凤贾瑞

此书描写诸女子黛玉中,宝钗敌体,黛玉虽一人,书中写黛玉并不正面的夸赞法。我昔年曾藏有嘉庆九年(一八○四)耘香阁重梓本《红楼梦》,有批语:

《真记》穿一套缟素衣裳[21],金评精细固,尚说缟素。此但从宝玉中忖度超逸字,不觉黛玉全身缟素,活跳纸。《红楼》笔灵,往往此。(十六回“宝玉中品度黛玉,越落的超逸了”旁夹批)

他说很,本书描写黛玉往往此。——在点岔笔,本书正面描写缟素的有,却不是黛玉,请凤姐:

见头皆是素白银器,身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六十八回,七五八页)

试问比黛玉何?若说就有了褒贬予夺固亦未必,但一楚楚怜,一浑身煞气,岂无仙凡别?些方正不必费笔墨,是情文相生,我已不禁神往矣。

《红楼梦》写黛玉,不但正面说的不,且有似乎并不说,且仿佛不宝钗。儿举三例:

不今忽了一薛宝钗,年纪虽不,品格端方,容貌丰,人谓黛玉所不及。(五回,四五页)

写众人法此。又:

袭人笑:“他说薛姑娘的妹妹更,三姑娘着怎?”探春:“果的话。据我,连他姐姐并些人,总不及他。”(四十九回,五二三页)

据探春说连宝钗不,实际宝钗群芳的领袖。再文宝玉的话:

更奇在你日说宝姐姐是绝色的人物,你今瞧瞧他妹子,有嫂子两妹子,我竟形容不了。老,老,你有少精华灵秀,生些人人!知我井底蛙,日说现在的几人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风光,一赛似一。(五二二页)

宝玉说的法此。至文的叙述,有借花喻人者: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夜宴”,宝钗掣的签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文又叙“众人说:巧的很,你原配牡丹花”,及轮黛玉,就:“不知有什的被我掣着方。”掣的是芙蓉花。段文章写轻妙,且暗示的结局比五回所载更加细致,那些且不谈。就真的花说,无论色、香、品,牡丹远胜芙蓉,此人人所共见者,像《红楼梦》的写法,不免我的意外了。即脂砚斋钗黛容色的批评仿佛:

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姣花,一纤柳,各极其妙者……(甲戌本五回夹批)

一姣花,一纤柳,谁是姣花,谁是纤柳?林黛玉本够比姣花,宝钗却不比纤柳;黛玉既纤柳,宝钗比姣花矣。花儿,是杨柳?脂砚斋此评盖神似《红楼梦》六十三回文。

者或有深意,脂评或在模拟者,但表面,一般说,宝钗比黛玉更。至格方面,书中说宝钗胜黛玉的尤,儿引两条,其一条即引五回文:

且宝钗行豁达,随分从,不比黛玉孤高许,目无尘,故比黛玉人。(四五页)

其二段见三十五回:

宝玉笑:“就是了,我说嫂子倒不说话呢,老太太是凤姐姐一的待。若是单是说话的疼,些姊妹头是凤姐姐林妹妹疼了。”贾母:“提姊妹,不是我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四女孩儿算,全不宝丫头。”薛姨妈听说,忙笑:“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老太太常背我说宝丫头,倒不是假话。”宝玉勾着贾母,原赞林黛玉的,不反赞宝钗,倒意望外,便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头,袭人说话了。(三十五回,三六五页)

《红楼梦》在些方实在写灵活了,例此处很容易使人贾母喜欢宝钗不怎喜欢黛玉,读者一般有的印象,我却其中有世故人情的关系,儿且不谈了。

《红楼梦》写宝钗,其格、容貌、言语、举止、识、才无一不佳,合建庭中女子的“德、容、言、工”四德兼备的标准。本书虽肯定黛玉群芳中的一人,却先一等的笔墨写了宝钗,又什笔墨写黛玉呢?

者是双管齐的方法写钗黛的,两枝笔却够有差别,表现者的倾向。双管齐并不妨碍他的“一面倒”,反使“一面倒”更艺术化,更加复杂深刻了。《红楼梦》有些方既表示黛玉不宝钗,却又使我觉宝钗不黛玉,他什方法呢?其一,直接者的笔;其二,者的笔,却间接通宝玉的中眼中。先谈其二。

请回引五回、四十九回:一曰“人谓”,二曰“探春”,三曰“你日说”;“你”此,那我呢?宝玉不曾回答问题。不妨具体宝玉眼中的钗黛。黛玉说: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三回,三二页)

宝钗那说:

不点红,眉不画翠,脸若银盆,眼水杏。(八回,八三页)

容貌二人谁,文章两句孰佳,不待注解,已分明矣。

再引三十五回,贾母虽夸赞了宝钗,宝玉原意是引贾母夸赞黛玉的。宝黛,情有独钟,意存偏袒,原因本不止一,有从思方面的,三十六回:“独有林黛玉幼不曾劝他立身扬名等话,所深敬黛玉”是;有从总角谊的,五回:“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是;主的由情恋,依本书所载其情恋有前因,从太虚幻境,亦即所谓“木石盟”、“露泪缘”是。在宝玉钗、黛的法除一些思分的因素外,恐谈不批判。我再者的笔,牵涉范围太广,谈一点,仍从本书的意说。

就本书的意,观园中的女子是聪明丽的,故有怀念情,传人意,否则他就不必写“金陵十二钗”了。宝钗、黛玉其中的领袖,更不说。但钗黛虽并秀,格却有显著不同:黛玉直宝钗曲,黛玉刚宝钗柔,黛玉热宝钗冷,黛玉尖锐宝钗圆浑,黛玉真宝钗世故。……综合些格的特点,不仅是两类型且是立的;因此所处环境所生的反应便有了正反拗顺的不同,一是封建庭的孤臣孽子,一是它的肖子宠儿。面了的现实,在者的笔不不双提并论中更分别加批判。是本书的倾向一。书中观圆中的人物每有褒贬,钗黛首,却不限钗黛。

者借了抑扬褒贬进行批判,钗黛有所抑扬。其扬黛抑钗,他的意思原是鲜明的;因是说,不同一般的论文传记,是就有的艺术手法,少直接的评论,间接的暗示,从含蓄微露,叙不议,至变化似乎颠倒,黛玉似抑,宝钗反扬等等。虽经曲折的表现,了二回总评所谓“反逆隐回笔”但始终不曾迷路失向,在二百年的读者方面仍达了近黛远钗;同情黛玉不喜欢宝钗类的预期效果,仿佛狮子滚绣球,露浑身的解数。些解数围绕一中在转,不离“球”的前左右。

话虽此,读者者意,是否亦有误处呢,我恐不免。他的生花笔,随物寓形,“既因方,亦遇圆璧”,黛玉直,《红楼梦》写法因直;宝钗曲,《红楼梦》写法因曲。读者宝钗的误,较黛玉。且误似有两。其一者的反语认真话了,真宝钗,评有别此的。其另一极端又反语太重、太死板了,超了褒贬应有的限度。两情况,二更容易生。

《红楼梦》的许笔墨,虽似平淡,却关火候,关尺寸。者的写法真了炉火纯青候,又古赋所谓:“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褒贬抑扬不难,难在怎褒贬怎抑扬,今传续书每若不误实甚误,盖由不曾掌握火候与尺寸故耳。

关钗黛谈的很,文说晴雯、袭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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