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君子隆师而亲友 忆念胡也频先生

胡频,在中国近代革命史文史宛夏夜流星一闪即逝但又留永恒光芒的人物,知其名者很很,但在脑海中尚保留其生动形象者,恐怕就很少很少了。

我有幸是其中的一。

我初次见胡先生是六十年前在山东济南省立高中的讲台。我有十八岁,是高中三年级的生。他子不高,人很清秀,完全是一副南方人的形象。此日军刚刚退了占领一年的济南。国民党的军队了进,教育有了改革。旧日的山东附设高中改省立高中。校址由绿柳红荷相辉映的北园搬车水马龙的杆石桥,环境改变了,校内颇有一些新气象。专就国文一门课程谈,在一年前读的是《诗经》、《书经》《古文观止》一类的书籍,现在完全改读白话文品。文由文言文改白话文。教员则由前清的翰林、进士改新文。我一批年轻的孩子说,顿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兴高采烈了。

高中的新校址是清代的一什衙门,崇楼峻阁,雕梁画栋,颇有一点儿威武富贵的气象。尤其令人难忘的是面有一花园。园子的全盛期早已往。花坛不修,水池干涸,路长满了草。但是花木却依青翠茂密,浓绿扑人眉宇。了春,夏,仍满似锦的繁花,古园点缀明丽耀目。枝头,丛中有鸟鸣声,令人入幽谷。老师生有园中漫步,各其乐。

胡先生的居室就在园门口旁边,常见他走花园面的课堂中课。他教书同前的老师完全不同。他不但不讲《古文观止》,像连新文品不讲。每次课,他在黑板书“什是现代文艺”几字,滔滔不绝讲了,直讲眉飞色舞,浓重的南方口音更加难懂了。一次课,黑板仍是七字:“什是现代文艺?”我一群年轻的孩子听简直像着了迷。我按照他的介绍买了一些流行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书籍。那候,“马克思主义”词儿是违禁的,人说“普罗文”或“现代文”,照不宣,谁了解。有几本书的者我记名叫弗茨,再见名字。些书是译文,非常难懂。据说是从日文转译的俄国书籍。恐怕日文译者就不太懂俄文原文,再转汉文,像“书”了。我不全懂,但是仍怀着朝圣者的情,硬着头皮读。生吞活剥,在所难免。“现代文艺”名词却髦,传遍了高中的每一角落,仿佛古老的建筑增添了新的光辉。

我一批年轻的中生其实并不真懂什“现代文艺”,更不全懂什叫“革命”。胡先生在方面有什解释。但是我的热情却是高昂的,高昂超了需。是国民党的,校权掌握在他手中。国民党最厌恶、最害怕的就是共产党,似乎有不共戴仇,必除快。在的气氛,胡先生竟敢明目张胆宣传“现代文艺”,鼓动生革命,真太岁头动土。国民党他的仇恨是完全象的。

胡先生却是处泰。我阅世未深,此完全是麻木的。胡先生是有社经历的人,他应该知其中的利害,是他毫不在乎。见他那清瘦的子,在校内课堂,在那座花园中,迈着轻盈细碎的步子,身有点儿向前倾斜,匆匆忙忙,仓仓促促,满面春风,忙不亦乐乎。他照在课堂宣传他的“现代文艺”,侃侃谈,视敌人草芥,宛走入有敌人的敌人阵中。

他不但在课堂宣传,在课外进行组织活动。他号召组织了一现代文艺研究,由几生积极分子带头参加,公在生宿舍的走廊,摆桌子,贴布告,昭告全校踊跃参加。场报名、填表,一热闹像是节一。隔六十年,一直今,的情景历历在眼前,的笑语声在我耳畔回荡,留给我的印象深,概见了。

有了一组织,胡先生有满足,他准备一刊物,名称我现在忘记了。一期的稿子中有我的一篇文章,名叫“现代文艺的使命”。内容现在完全忘记了,无非是革命、革命、革命类。我的水平低,恐怕是从“书”中生吞活剥抄了一些词句,杂凑篇已,决不是什像的文章。

正在候,蜚声文坛的革命女、胡先生的夫人丁玲女士了济南省立高中,子是探亲的。是从海的。海是全国最髦的城市,领导全国的服饰的新潮流。丁玲的衣着非常讲究,概代表了海最新式的服装。相言,济南是相闭塞淳朴的。丁玲的现,宛飞的一金凤凰,在我那些有见世面的青年生眼中,浑身闪光,辉耀四方。

记丁玲那候比较胖,又穿了非常高的高跟鞋。济南比不了海,马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高中校内的路,更是年久失修。穿平底鞋走不太牢靠,何况是高跟鞋。丁玲就遇了“行路难”的问题。胡先生子比丁玲稍矮,夫人“步履维艰”,有扶着胡先生才迈步。我些年轻的生了情景,觉非常有趣。我就窃窃议,说胡先生了丁玲的手杖。我其实不但毫无恶意,且是充满了敬意的。在我中真觉胡先生是一丈夫,因此他更增加了崇敬感,丁玲我同是尊敬的。

不管胡先生怎处泰,国民党却并有睡觉。他的统治机器运转是比较灵的。国民党抗清帝国反动军阀有丰富的斗争经验,老谋深算,手法颇。相比,胡先生才不二十岁的真正的革命,却有少斗争经验,专凭一股革命锐气,革命斗志超革命经验,宛初生的犊子不怕虎一,头顶青,脚踏,活动摆在光化日。确实值尊敬。但是,勇则勇矣,面强的掌握权的国民党,是注定失败的。一点,我始终不知,胡先生是否意识了。谜将永远一谜了。

情果急转直。有一,国文课堂见的不再是胡先生那瘦的身影,是一位完全陌生的老师。全班生愕。消息说,胡先生被国民党通缉,连夜逃海了。了二年,1931年,他就同柔石等四人在海被国民党逮捕,秘密杀害,身中十几枪。他有二十八岁。

鲁迅先生住在海,听消息,他怒冲冠,拿椽巨笔,写了一段话:“我现在十分的哀悼铭记,纪念我的战死者,就是牢记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的历史的一页,是同志的鲜血所记录,永远在显示敌人的卑劣的凶暴启示我的不断的斗争。”(《二集》)一段话在真掷金石声。

胡先生牺牲现在已经60年了。果他活现在,不八十七八岁,在今不算是太老,正是“余霞尚满”的年龄,是有的。我呢,在一段极其漫长的间内,经历了极其曲折复杂的行程,南海北,神州内外,高山川,茫茫巨浸;走阳关,走独木桥,在“空前的十年”中,几乎走穷途。了今,我已由一不二十岁的中生变了皤一翁,面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但是胡先生的身影忽又现在眼前,我有点困惑。我真愿意身影,同却又害怕身影,我真有点诚惶诚恐了。我又担,等我一辈人同世界告别,脑海中保留胡先生身影者,概就完全彻底从球消逝了。某一些人说,那将是一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在,我又有点儿欣慰:子,我不在短期中同球“拜拜”。我在一,胡先生的身影就保留一。愿一颗流星的光芒尽长久闪耀。

1990年2月9日

我和济南——怀鞠思敏先生目录+书签我的老师董秋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