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贡》曰“唯金三品”,金银铜。
故有唯金三品:银子、银子银子。
故有三品,不唯金,却唯,阅仁者知。
故生在银器店,那我是徒的银匠。
银器店悄悄生长在边陲镇。
老师傅老手艺,几十年的老房子,老街老巷。
哪有什春夏秋冬,镇有旱季雨季。
雨季临,寒气静悄悄升腾,领口袖口一凉,偌喷嚏猝不及防。
街面行人寥寥,湿漉漉的狗颠颠儿跑,一簇簇不知名的菌子撑在木头墙角。
木头柱子木头墙,木头的镇。
雨季,老木头有清冷的霉香,图书馆深处的味。
老师傅身有味。
铺子临街,老师傅猫着腰,踞坐在门口木墩,火焰艳红,灰蓝的手掌。
青石板路冰凉,一晚水汪汪。马帮缓缓踱,胡子马锅头揣着酒壶,马鞍摇摇晃晃,铜铃儿叮叮响。
川马滇马驴,步子迈,铃声碎,碎碎的钝响从街头淡街尾,再入田野那头的远方。
马铃声远,打银声渐。
叮叮叮,叮叮叮……
铜声钝,银声脆,老师傅的锤子缓,余音钲儿的一声袅袅,似黄雀儿鸣叫着蹿入层云。
我停手中的活计,眯眼睛,侧着耳朵。
听呀,真听啊。
一声耳,万离中,听着听着,人就魔怔了。
一根纸烟丢进怀,老师傅瞅着我呵呵笑。
我一抹巴,真丢人,神儿就神儿,怎淌口涎了?
纸烟别耳朵,我拱手:哈……不意思啦阿叔,我又偷懒了嘎。
他摆摆手,笑眯眯问我:洋芋吃惯?
吃惯吃惯……我徒的,阿叔吃什我跟着吃什。
又问:馋了吧?
哪哪……我徒的,阿叔吃什我跟着吃什。
他点着头,笑眯眯说:……不徒不紧,紧的是早点儿手艺,靠手艺吃饭,吃什就吃什。
我是莫名其妙留徒的。
彼我年少,拎着画箱背着背包满世界游荡。
半背包颜料,半背包煎饼蒜。
袖子吸饱了松节油,指缝嵌满黑泥,牛仔裤膝盖处脏反光,裤腿花花绿绿的颜料嘎巴儿,整人胡子拉碴马瘦毛长。
砢碜有砢碜。
本科是风景油画专业,偏爱画乡野,习难改,故途经镇,驻足几画画老街老房,顺手老师傅打银的模描摹在了画面。
他手中的活计不停,任凭我画,偶尔抬头冲我笑笑,我冲他笑笑。
了饭点儿,我蹲在路边啃煎饼就蒜,他端着碗,探头我。
他冲我笑笑,我冲他笑笑。
我画转给他:画怎?
他说:啊呀!真像,相片一,画一就卖不少钱。
我逗他,扬手中的山东煎饼,:真卖不少钱,我蹲在儿啃?
他端着碗走,笑眯眯瞅瞅我,又瞅瞅煎饼。
吃饱吗?纸片片一。
我说别客气,您尝尝。
……
一二攀谈熟了,我留了,被老师傅捡回了银匠铺徒打银。
老师傅说他年轻爱写写画画,门神画,字写,《芥子园画谱》临几卷……穷乡僻壤的,毕竟不饭吃,终归是了手艺。
他说:你住几,住几嘎,一饭菜吃点儿热的,二顺便手艺。你画画,手一定快,说不定将碗盛饭。
他善,我落魄,变相接济我。
我晚熟,孩子气重,一生不羁放纵爱折腾,借着此番意,张嘴就应了——玩儿啊,混银匠。
我张罗着买猪头拜师,他却不让。
他说:免喽免喽,你帮孩子将是做的人,你住几,住嘎,住就。
老师傅说,匠人有匠人的规矩,有些情儿戏不。
若真拜了师,就扎扎实实徒三年,若精,三年未必师。是门传了不知少代的老手艺,养糊口有余,买车买房却未必,实在不适合年轻人,一直碰见真艺的年轻人……
他说:你是愿意徒就着玩玩,费不掏。
我说:那我横不搁您儿白吃饭吧?
老师傅打量着我,说:阿弥陀佛,难不你吃穷了我?
吧阿叔,那咱今吃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