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本述，若我此一眼光中国全部思史，见其古今，有一条贯。此一条贯，即是教育。教育与宗教不同。宗教固亦在教人人，但宗教先重信，教育则重悟。信在外面，悟在己。教人人，亦分内外两面。知识技在外，情德在内。做人条件，内部的情德，更重外面的知识技。孔子六艺设教，但所重更在教仁、教恕，教乐、教不愠。风月在外面，吟弄则须在己情。外面尽有风月，己不吟弄，即不归入人生境界。《》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修身、齐、治国、平，身、、国、，皆是实际人生，但皆在外面。格、致、诚、正在内面，更实际。修、齐、治、平，须知识技，但无内面一番情，则外面知识技皆将运不其所。教洒扫应，是外面。但亦从外面情透悟内面情。是由外入内，则由内及外。内圣外王，本末精粗，一贯。中国人教育思面，乃有一套人生真理存在，此处不拟深入细讲。
但不妨略一粗说。教育重在教人，但尤重在教其人师。最高的教育理，不专在教其人所不知不，更乃在教其人本所知本所。外面别人所教，乃是我己内部情德所本有本。是则教者固贵，受教者亦同等贵。教者与受教者，始即在人生同一水平，同一境界中。此是中国教育思最主纲领。此所谓教，则是一指点，又称点化。孟子曰：“雨化”。一经雨降，那泥土中本所有肥料养分，便化了。朱公掞见明汝州，归谓人曰：“某在春风中坐了一月”。花草万木，本各有生，经春风吹拂，生意便蓬勃。此番生意，则在花草万木本身。在春风中坐，是说在己中不断有生机生意。中国人称教育，常曰“春风化雨”，所讲究者，亦即春风化雨中此身。
故《中庸》乃特提一“育”字，曰“万物育焉”，又曰：“万物并育不相害，并行不相悖”。又提一“化”字曰：“德川流，德敦化”。一切人皆须有外面教，人生内在则必须有育。故《易》曰：“果行育德”。功则曰“化育”。化则由外向内，育则由内向外。育即是一内在生命各长。在外面加一启，加一方便。故又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育人类内在生命长，乃百年长期一单位计算，不树木短期十年冀。中国教育理在此，文化精神亦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