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咏贫士七首(其一)

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暧暧空中灭,何见馀辉。朝霞宿雾,众鸟相与飞;迟迟林翮,未夕复归?量力守故辙,岂不寒与饥?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

赏析

《咏贫士》是组诗,凡七首,各诗相独立,又有分有合一整体。一、二首七首纲,一首写己高洁孤独,抱穷归隐;二首叙己贫困萧索状不平怀抱,“何慰我怀,赖古此贤”启五首分咏历代贫士操行妙理,七首末云“谁云固穷难,邈哉此前修”,呼应二首末,表达己远鉴前修,将固穷守节绍高风的志向。

一组诗的年,王瑶先生编注《陶渊明集》据诗中“朝霞宿雾,众鸟相与飞”等句意象,判新、旧朝叠代际,即宋武帝永初二年(420)。逯钦立先生校注《陶渊明集》则因诗中述贫困及“爵吾不萦,厚馈吾不酬”句,推元嘉三年(426)拒受江州刺史檀济所馈粮前,就是陶渊明世前一年。二说有一定理由,但似尚缺乏确凿不移的证据,不妨并存备参。不从七诗中所述贫老状及明显感的凄哀音,与其归隐其始恬淡情绝不相同,见其境的老化,所历咏前代贫士,其意亦在中“贫富常战”,不复初平静,前修励。因此其晚年老贫无疑。从所选三诗中将进一步。

本诗十二句,四句一层分三层,二景一情,诗旨是在最四句的抒情,堪玩味的是前二层的景语。

一幅景象是黄昏所见,万物均有所依托,唯有空中那一抹孤云,无依无傍,在昏昏暝色中渐渐飘向不知的远方,诗人不禁感慨;何才见它的残光馀辉呢?恐怕是不复再见了吧。

二幅是晨景,旭日染霞,驱散了隔宿的重雾,百鸟在霞光云中翻飞,独独有一禽迟举,它林不久,未等晚,又归故林。

了两幅景象,首先产生一问题:二者间是何关系,是并列见一意呢?是相续尽幽思。解决问题,应从云、鸟,两诗歌意象的理解着手。

云、鸟在陶渊明诗中是常见的形象,且经常连。在其前期、中期品中,显现广远闲舒的形象,四十岁所《始镇军参军曲河》曰:“望云惭高鸟”即是。更有“云翮”、“云鹤”等。著名的《归辞》更说:“云无岫,鸟倦飞知”。些虽与归隐有关,但是无不表现一恬淡趣,所谓“浮云野鹤”,正其人。本诗却有很的变化,虽孤云、独鸟仍是隐者的象喻,但是孤云高洁,“暧暧空中灭,何见馀辉”,在昏昧的色调中,已见一日无的哀音。虽仍是归鸟,但在与朝霞丽羽的照,“迟迟”二字显示一倦乏迟暮态。倦与《归辞》中的倦不同,《辞》中“倦飞”有一解的快感,但此处迟迟倦,已颇有不堪重荷的真正的疲倦。正是在两诗歌意象的变化中,我见诗人已不复初隐的欢快,此,其境沉重悲慨,因此确定诗垂老贫病,仰前修纾所。是诗歌的意脉就显现了。

诗末的感慨,是诗人经一夜的感情酝蘖的。黄昏,诗人因孤云远逝昏冥中兴感,“何见馀辉”,反问,正见老人迟暮,预感生命无的境。是很人生的历程反思,经一夜不眠的回顾思索,诗人己的归隐穷终无悔,是又借晨景一幅引感,初因不满众鸟向日般趋炎附势的世态,久不从仕;生活所迫,不不山,却因不愿五斗米折腰旋即归,正那迟早归的独鸟一般。是他感慨:己坚守平素的生活路,本是经反复,量力行的。知,生活免不了饥寒煎的困苦;但是旧友零落,世无知音,既此,在贫困中终此一生,有什悲伤的了。“何所悲”是解词,更见诗其初诗人实是悲慨盈怀。

陶诗素称,但并非率易,若不经意中,其实有匠在,苏东坡谓其“似匠运斤,不见斧凿痕”(《冷斋夜话》引),甚是。

诗的结构巧,从景象观,由昏至晨,是顺写,从思绪观,由垂老反思中年,是回顾。二者相向行,却因情景相生丝毫不见针脚,遂在顺中见宛转情思。萧统说陶潜“辞兴婉惬”,甚有见。

疏中有密是结构匠的又一表现,由昏景晨景,中间有一夜间,诗人并不节节铺叙,是从前两景中的意蕴悟诗人有一夜间的思潮伏,唯其留有空隙,才更有像的余,唯觉无字处,一片笔意墨韵。疏,又非割裂,诗人鬼斧神工形象中的意绪中空一夜的两景连接,由黄昏孤云独的馀光残辉,清晨宿雾初的朝霞,云意光韵,正是空间运思最的媒介,因此虽疏朗,却仍圆融浑。

此诗词句质素表现力极强,“暧暧”中见孤云远逝,馀辉将问“何”,“迟迟”林“未夕复归”,均极寻常句描深邃的景象,寄寓有深恨远志。陶诗特叠词,此诗即二,足见其与《古诗十九首》一脉相承的联系。

仔细涵咏,感陶诗意思甚深,深,其实是晋宋田园、山水诗二鼻祖陶潜与谢灵运的共同特点,与任气慷慨,意旨较显豁的建安诗不同,表现二人的代特点,陶诗语淡,思顺,格局疏朗,是深入浅,谢诗语炼,思屈,格局密致,是深入深;故陶诗舒徐不费力,谢诗峻刻稍滞重,则二人不同特征。虽二人分世无数法门,陶较胜谢,理在此。果说谢诗中品,陶则又神品。

者:赵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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