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柏梁体

堆垛物名,仿“柏梁体”句①,唐宋,者偶,不复覙缕②。所见莫诸襄七锦《绛跗阁诗集》乐此不疲者③,兹举五七言古近体各一例。卷一《述怀》三首:“蓑笠铚耨俯④,弓庐陶旖段。砗磲玛瑙珠⑤,鱼菽盐豉蒜”;卷八《又赋玉瓮诗》:“卣壘敦*鬳匜鬲,觚隸角洗槃盂彝”⑥;《七虫篇》:“鼃黾蛾螳鼠雀蝉⑦,飞鸣跳伏阶庭前”;卷十《六塔宋刊四十二章经》:“沈贺钱陈董,虞洪宋李韩。隶真行狎草,长短瘠肥宽⑧”。先徐文靖所者⑨,南宋郑青山清《安晚堂诗集》⑩卷七《病再前韵》二首:“业镂冰何所有,乎者已焉哉。”《随园诗话》卷四载张璨《戏题》⑾:“书画琴棋诗酒花,年件件不离他。今七更变,柴米油盐酱醋茶”;张南山《花集》⑿卷二《曾朴园》:“烟霞泉石风花月,柴米油盐茶醋糖”;《两般秋雨庵随笔》卷四引郭臣尧《捧腹集?村诗》⒀:“赵钱孙李周吴郑⒁,玄黄宇宙洪”⒂;又柏梁体打诨⒃。(523—524页)《明诗综》⒄卷八范嵩《太平府有感》:“昨夜月明乡梦醒,杜鹃啼杜鹃花。”

清人唯金叙长篇中着堆垛物名句,爽利贯注,不滞不佻,远非诸锦、张维屏所及。《秋蟪吟馆诗钞》卷二《原盗》八⒅:“井灶庖廥厕,楣槛屏柱墙;一一搰烂⒆,惟恐屋不伤。盆钵鼎豆壶,几匮橱椸床⒇;一一撞碎,惟恐物不牫”;又《六月初二日纪》:“先期飨聊止啼,军帖火急一卷批;牛羊猪鱼鹅鸭鸡,茄瓠葱韭菰菔藜,桃杏栌芍菱藕梨,酒盐粉饵油酱醯(21)。”运柏梁体谓手矣。(《谈艺录》增订本补正,《钱锺书研究》22页)①柏梁体:七言古体联句。相传汉武帝筑柏梁台宴群臣的七言联句,句句押平声韵,称柏梁体。

②覙缕:细述。

③诸襄七:清诸锦字,有《绛跗阁诗集》十一卷。

④铚(zhì至):镰刀。耨(nòu):除草的农具。俯(tiāo祧):古量器。

⑤旖(fǎng访):捏土瓦器。段:锥击物。砗磲:同车渠,海中软体动物的贝壳。

⑥卣(yǒu友):古代中型酒器。壘(léi雷):古盛酒器。敦(duì):盛黍稷器。*(fǔ斧):礼器,盛稻梁。鬳(yán言):古炊器,分两层。匜(yí移):

洗手盛水器。鬲(lì力):炊具,一层。觚(gū姑):古酒器。隸(hé河):温酒器。

彝:青铜祭器。

⑦鼃,同蛙。黾(měng猛):金线蛙。

⑧《六塔宋刊四十二章经》:杭州六塔刻有宋刊《四十二章经》,经是沈、贺、钱、陈、董、虞、洪、宋、李、韩十人写的,他了隶、真、行、狎、草五书法写,有长、短、瘠、瘦、宽形体。

⑨徐文靖:清者,字位山。工考证古体。

⑩郑清:原名郑燮。有《安晚堂诗集》六十卷。

⑾《随园诗话》:清袁枚撰,十六卷,补遗十卷。

⑿张南山:清张维屏字。

⒀《两般秋雨庵随笔》:清梁绍壬撰,八卷。

⒁《百姓》读本的首句。

⒂《千字文》读本的首句。

⒃打诨:诙谐的语言相戏谑。

⒄《明诗综》:清朱彝尊编,一百卷。

⒅《秋蟪吟馆诗钞》:清金撰,六卷。此处所引《原盗》句,《清诗纪》题《痛定篇十三曰》。

⒆廥(kuài侩):藏刍稿处。搰:掘穿。

⒇豆:高脚盘。椸(yí移):床前几。

(21)菰:茭白。菔:即莱菔。俗称萝卜。藜:一野菜。栌:栌橘。醯:醋。

提柏梁台诗,最早的是《东方朔别传》、《汉武帝集》,稍晚的是《艺文类聚》、《古文苑》。清人顾炎武认是伪,游国恩据颜延《庭诰》云“挚虞文论,足称优洽,《柏梁》,继非一,所纂至七言已”,进考证首托古人文戏,似乎在挚虞的《文章流别集》已经录入,则其不早魏晋。魏晋代尚清谈,一些士夫遇互相调笑,有联句语、联句诗、联句赋者,《世说新语?言语篇》记谢太傅寒雪日集儿女讲论文义,雪了,公曰:“雪纷纷何所似”,兄子曰:“撒盐空中差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便是韵同义贯的咏雪联句诗。

相传的柏梁台诗,首句是“皇帝曰:日月星辰四。”接着是“梁王曰:骖驾驷马从梁。”各述各职位需说的意思,“皇帝曰”“梁王曰”的内容与他的身份相称。又“丞相曰:总领诚难哉。司农曰:陈粟万石扬箕”等等,亦复是。全篇共二十六句,某某曰七字句的形式,句末皆谐声韵,形联句体的格式,同带有游戏谐谑的意味,人称诗体“柏梁体”。展,仿此体堆垛物名,不限七言联句,更极尽俳谐。

讲唐宋的者很少有人再写类诗,但清代的诸锦喜此体,举了他的四首品,使读者从中“柏梁体”的特点及其流变。《述怀》每句五字,连二十字,从日常品贵重物品,从海产调味品,内容全不搭界,却包括了生活的全部,读句句有韵,无一虚字,仿佛是在游戏。《七虫篇》写七虫,有飞的,有叫的,有爬的,有跳的,聚在门前,不热闹,是气变化前的某景象,除“前”字外,一句全是名词:“鼃黾蛾螳鼠省蝉”;一句四动词:“飞鸣跳伏”,两名词“阶庭”,堆垛诗,颇有味。清经史徐文靖是讲求实的人,尝有柏梁体戏。南宋的郑清,在《病再前韵》中,一连堆垛七虚字,再生动不反映了他病毕生业无限感慨、痛苦无奈的情,真是“乎者已焉哉”,一言难尽。张璨的《戏题》,是己生活的写照。头两句写他境尚的生活:“书画琴棋诗酒花,年件件不离他”,在潇洒,他的父亲跛了,败落,需他日日亲侍奉,生活了变化,一七件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前两的生活内容,是实实在在的实物名词堆垛诗中。清梁绍壬所引的郭臣尧的《村诗》,虽不令人捧腹笑,但村读书的内容,默写了。

清金很善写长篇叙诗,其中有堆垛物名的诗句,向不人注意,《清诗纪》所引的若干诗评中,未有及特点的,钱先生指了。《原盗》是一首百六七十韵的长诗,引堆垛的二十字的器物名称,囊括了中的动产不动产,在强人手,统统“搰烂”,“撞碎”,太平国军队进攻的猛烈形象,勾勒维妙维肖。《六月初二日记》,堆垛了二十八物名,是太平国军的一张军贴征的物名,其中有山珍海味,是平常的荤素菜蔬果品调料,有他造了统治阶级的反才。一首长诗中连四句品物的堆垛,既烘托十万火急的气氛,又有着一定的史料价值。

读钱先生举引的柏梁体诗,与最初此类诗比较,它的展变化,形式仍保持句句押韵,表面保持了游戏取乐的特色,实际内容则有了很拓展,它既表达诗人的情感,又反映现实生活,是值注意研究的。

(四)以文为诗与以诗为词目录+书签(六)章咒气与偶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