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驻牙披，沿途僧俗，遮欢迎，进哈达、酒食。番入呼酒日“呛”，长筒盛，中系皮带，背负行。番人行呛，先倾掌饮，敬客，示无毒。
余驻牙披，即“厦札远遁，番人无反抗意，请示招抚，安人”呈报入藏。旋报。余乃从安抚，逐渐向曲巴、增巴、脚木宗推进。每至一处，则召集僧俗， 晓汉藏一，达赖受英人嗾使，兵反抗。今达赖远遁，朝庭轸念藏民，不咎既往，各宜安业勿惊。又不巡视附近村寨，抚问疾苦。其贫无力存活者，又周恤 。且将旧例供应柴草夫役，皆分别给钱。更申明纪律，严禁官兵擅入民房及喇嘛寺。是番人悦。远近向化，相率输诚。钦帅亦嘉余深识治体，抚驭有方。历 两月，工布全部遂完全肃清矣。
[校注二十五] 康藏官吏，称赵尔丰与联豫皆曰“钦帅”。此云“钦帅”指联豫。先是，边军先钟军入工布境，占领牙丕（即牙披）等。故赵尔丰宣统二年奏请与藏人江达 划界。言江达，实指工布。藏人工布一区，设营官驻牙丕。牙丕不，故设差站江达，承辩汉官驿运宜。称其工布江达，示其隶属工布营官。汉官 罕识牙丕，但知江达，故江达代表工布全境。言与藏人江达划界实即工布划界意。换言，即工布全境划隶川康境。钟军入藏境前受赵丰指挥：入藏 境，受联豫指挥。边军撤回丹达山东硕般边坝等，拉与工布皆隶藏。故知此，所指联豫。
工布在江达西南，纵横八百余。东接波密，西南接野番。其极西阿冗噶伽，则藏王边觉夺吉衣胞。民情朴厚，气候温，物产亦尚丰富。历年在达赖压迫，痛苦不堪，此次兵，亦迫达赖威力。余部入，人民翕翕向化，咸庆苏矣。
脚 木宗，居工布中，田野肥沃，气候温煦。山有喇嘛寺一所，极壮阔，喇嘛三四百人。其呼图克图，亦一年高德劭喇嘛，蔼亲，与余往甚密。尝就其 考问西藏风土，亦言娓娓听。一日，设宴邀余游柳林。果饼酒肴，罗列满桌。中一火锅，鱼翅、海参、鱿鱼、瑶柱、金钩、口蘑、粉条属，杂拌圆鸡汤， 又腌酸青菜及酸汤调，味鲜绝伦，内所未尝有。不知喇嘛何办此。余西藏回，已二十五年矣，亦尝仿此，食者莫不称善。见口味，有同 嗜焉。
[校注二十六] 按喇嘛不食生命。海参、鱿鱼、瑶柱、金钩等海外，喇嘛不识其生态，则亦食。至鸡鱼，则不肯食，人鸡鱼脔治，喇嘛亦食。绝无烹鸡鱼享客者。此云鸡汤，或是误记。抑或工布俗，微异康，虽不食鸡，其汤调味欤？
余一日设宴请呼图克图游柳林，约全营官佐陪。支帐幕四，每帐设一席，呼图克图欣至。酒酣，众饮甚欢，猜拳，狂呼不已。其随从喇嘛闻喧呼声甚惊，窃往观 ，则见奋拳狂呼，斗殴状。亟奔回告其众曰：“呼图克图危矣，急往救。”是众不及问，随往。至则猜拳喝呼声方浓。有曾至拉萨，知猜拳者，众言 ，始一笑散。余与呼图克图亦皆笑不抑。
余至脚木宗，驻半月，奉命赴窝冗噶伽，查抄藏王边觉夺吉产。余遂率部往，行四日始至。其崇山陡峻，溪迦回环，居民寥落，极目荒凉。营部设巴，房 屋虽宽敞，亦极简陋。视脚木宗、牙披，则逊远矣。调查藏王产，计有庄房三十余处，每庄有牛羊数百或千头。又有仓廒麦粟各数千克不等。乃分途派员清理，费 两月，始告完竣。窝冗噶伽有藏王旧宅数栋，仅数人留守已。余亲往启锁检查，楼弓矢、盔铠、铜器、磁器甚，尘封数寸，盖数百年前物。有磁碗、高椿 碟甚。巴云：“系唐物。”余虽不辨，但其莹洁细润，则确非近代物。余驻此久，闻厦札亡先，曾携甘珠尔经一部，藏此间附近密室中，乃藏中 佛宝。余询巴。巴曰：“诚。今尚藏匿某处。公传某头目至，责令缴，勿谓我所告，则幸甚矣。”言追。则经一百零八卷，每卷千页，长二 尺六寸，宽八寸，皆藏文赤金所书。底面薄板护。板面宽五寸，长二尺长方框，中嵌寸许金佛三。框缘缀珊瑚珠百余颗。框内环碧冼玛瑙及红蓝宝石嵌 花纹。金佛周身皆极钻石环绕，各三十六颗。佛顶圆光中，嵌金光圆润蚌珠，径约三分许。框面又五色锦缎互掩盖。诚稀世宝物。张司书子青，力 怂余尽取其珠宝呈报。余因是经藏中极宝贵物，遐迩皆知。解缴入藏，藏人必有质者，一追索则实惠未至，先蒙攘窃罪矣，拒不。余又恐左右窃 取令藏归原处，待日议处。余仓卒江达，亦不绕窝冗噶伽矣。物各有主，非取，既损清廉身，益遭造物忌。
此荒远幽僻，几同世外桃源。余此半月，简身闲。辄披阅书籍，消寂寞。昼长人倦，赖有巴相从。虽方言各殊，有舌人通译，余亦略解藏语，日久 欢愈密。巴有女公子，年方十五。豆寇初，盈盈玉立，排长谭鸿勋求婚，巴欣许。结婚日，鼓乐喧阗。番女十余人，皆少艾，盛服拥新妇步至婿 门，群芳争艳，笑语盈室。新妇落落方，毫无羞涩状。巴首笑滤，娱宾，几忘其身泰岳。是日，闹至更残，始尽欢散。
我军入工布，携带粮米渐罄，官兵食糌粑，余亦渐食矣。余驻窝冗噶伽久，米尽，则面食代。旋查抄竣，奉令移德摩。巴置酒饯别，菜食亦仿汉人 ，尚口。席终进米饭，虽色黄粗粝，甚惊异。问其所，则称购野番。余习知藏南野番殊犷悍。问：“此米何？”巴曰：“脚木宗至此，一 带皆山。山行六七日至洛渝，再进，则生番矣，旱稻，产米甚。熟番素与工布通商，半月前即托商人购，今始。”余初野番远，亦不置意。 今相距匪遥，不觉喜，亟绕野番一觇其情况，广绝域见闻。巴曰：“此甚易。公由此行五日，即南向山。山有野番在此贸易。”余甚喜。数 日，绕行六日即至。乃野番。次日，召至野番二人，年均三十余，披跣足，无衣裳，体着领褂，体裙二幅前遮，皆竹编，手持烟 筒，西人吸雪茄烟管。内盛野黄叶，见人即箕踞坐，无礼貌。状谨朴，不山野气。询其至藏何，编制竹器藤器；取所制竹、藤器观，亦古朴 爱；又询其中距此几日，答六日。询其至生番几日，则手指指口言，云由其中至生番尚须二十余日。余因其久，使回休息嘱晚再，余尚有 所询。
黄昏，仍召野番至，问其产何。则谓其产尚。除旱稻竹藤外，尚产桂、麝香、鹿茸、野莲。因舌人操番语不甚熟，遂遣其归。
次日晨，又觅熟悉番语者通译，复召野番至，反复诘问生番情形。始悉其皆重山，少平原。人尤太古，无政府，无宗教，无文字；构木巢，覆树皮，蔽 风雨。截巨竹留节，釜甑，一端实稻米饭，一端实野虫肴，泥封两端，洒水烘熟。饭熟倾，手搏食。编竹藤衣，障身，非恃御寒。民野朴，安 居乐俗，不通庆市。遍皆崇山峻岭，路鲜通。番人往，则攀藤附葛，超腾，捷若猿猴。遇悬崖绝壁，亦结藤梯登，不绕越。亦无市庄。但每年生番、熟番 至界山易一次。熟番在工布所换铜、铁、磁、瓦器皿，易其茸、麝、莲、桂。其记帐法，符号，取巨竹剖，刺符号其中，缝刺毕，各执其一，逾 年算帐，则取简合。谈至此日已晌午矣。余亦疲倦，遂赠茶壶、刀、磁碗、手珠、糖饼属，野番欢悦，谢退。余初至塞外，藏番野蛮民族。至是， 觉藏番与野番，又有文野分矣。
[校注二十七] 所言各名，皆在工布南境。就陈渠珍此记揣：脚木宗即在牙丕附近。脚木宗村落名，牙丕营房驻名，喇嘛寺又在脚木宗山。窝冗噶伽在脚木宗西四 日程，工布极西境，德摩距窝冗噶伽四日程，位工布极东境。则窝冗噶伽，非脚木宗正西是西南，德摩则在脚木宗东南，窝冗噶伽南六日程逾山“熟 番”贸易。又南六日程“熟番”。再逾山二十余日程，始“生番”，查所谓犭各犭俞“生番”，在喜马拉雅山南侧，与工布相隔喜马拉雅山脉及雅鲁藏 布江。陈渠珍召询“野番”处，百马岗，今墨县。
次日，余亦率部赴德摩。行四日始至。德摩，居工布极东，居民二百余户。有喇嘛寺一所，巴住宅极壮丽，足与牙披营官住宅相颉颃。其一平原，屋字 错落，风景清幽，阡陌相连，物产富饶。巴人亦谨厚，相从。余驻此月余。招抚毕，僧俗尤爱戴不已，暇，辄与巴入山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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