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篇 厨子案 第八章 鼎

观鼎象,正位凝命。

——程颐《伊川易传》

张器今年五十一岁,刚知命年,他却越不知命了。

他端坐在官厅黑漆木案,有些失神。主簿几文吏向他禀报春耕农情,他一句未听进。照理说,此他不该坐在宁陵县暗朽官厅,应在朝堂,或馆阁中。

二十八岁,他便赴殿试,一举中二甲进士及。释褐着锦、跨马簪花、琼林御筵、题名碑石……何等荣耀风光,负乃国重器。今,他那些同年,所着官服非紫即绯,最低是知州、通判。他却仍穿着绿袍子,坐在听等僻陋村。

张器一生耽搁在“丁忧”二字。汉代至今,官礼严令,父母丧,官员须离职守孝,服丧三年,叫丁忧。张器初次任官才一年,书传噩耗,曾祖父亡故。礼制曾祖父并无丁忧明令,他却幼曾祖父喜爱训诲,悲情伤,又己年轻,便奏朝廷,辞官回乡,服孝三年。朝廷褒扬孝义,优诏追封他曾祖父保义郎。一间,他孝名远播。

服满复官才两年,他曾祖母又亡故。他不敢不报丁忧,又辞官回乡守孝。接着便是祖母、祖父、父亲、母亲。像是定了限一般,每回复官不三年,他中尊长便亡故一位。再加待阙日越越久,断断续续,竟将半生耗。直四十五岁,中才再无丁忧。

他宁陵任知县已是三年,年底便任满。他有一位同年友,在吏部任考功郎中,主掌官员选叙、磨勘、资任、考课。因同情他遭遇,已应允,尽力相帮。但知县是亲民官,考课最严,今官继位,更定“四善四最”知县考课新法。四善是:一善德义有闻,二善清谨明着,三善公平称,四善恪勤匪懈。四最则是:一生齿最,民籍增益,进丁入老,批注收落,不失其实;二治最,狱讼无冤,催科不扰;三劝课最,农桑垦殖,水利兴修;四养葬最,屏除奸盗,人获安居,振恤困穷,不致流移,虽有流移招诱复业,城野遗骸无不掩葬。

一年一考,分三等。先由知州、通判填写历子,才呈吏部。头一年,他初宁陵,百生疏,了中等。他的贴身干办朱闪劝他使些银钱,疏通那司。他中广有田产,钱财倒不愁,却少有些傲气。何况已有同年友在京照应,不愿屈身行此卑策。此外,己半生延误,期望少做些真实功业。是,满县察许久,除了那些例行公,始终未寻见一两。

年年初,张器乡察农情,行至两县界处那块界石边,朱闪觉那界石有些古怪。前一年,乡书手查阅田籍,张器派朱闪悄悄前查有无违法,便兴利除害。朱闪一直跟了界石,他凑近了张器,悄悄说:“人隐约记,界石在往东二处那条路口。”

张器忙避属官吏,低声吩咐朱闪暗中查清此。他则立在那界石边,望向西边不远处那土丘。此处方圆几十极平阔,唯独那土丘蔚拱,头林木茂郁,落日映照,颇有苍浑气。他问身边主簿,主簿说那土丘名叫帝丘,相传是帝喾墓,今已有几人记。

张器听了惊。帝喾是古五帝一,史称高辛,前承炎黄,启尧舜,并定立了节气。《史记》赞他“顺义,知民急。仁威,惠信,修身服。取财节,抚教万民利诲。”相传太祖皇帝年轻郁郁不志,途经帝喾陵墓,求签问卜,卦言有子命。其,果国登基,诏修了帝喾陵寝。谁知百五十年,等圣神墓,竟任其荒废?回,张器念念不忘那帝丘,不由跟女儿说。

他女儿名叫五娘,姿容娟秀,思细敏,幼又读了些书,见识竟比几哥哥高。张器珍爱无比,一替寻英杰俊才许配。他连遭丁忧,官途沉滞,轻易间哪寻合衬人?因此,反倒将女儿耽搁至今,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张器一年焦似一年,女儿却说:“嫁不才,那几堂姐妹嫁算意,今东分西散、高低沉浮,哪一真的安适了?见一见爹娘不。且今,世此昏乱。有才有志的,必遭屈抑困顿;那些无才丧志羞耻的,虽富贵,女儿嫁等人做什?往不知何呢,不守在父母身边,陪侍一是一。”他见女儿此通达,越难,越不愿潦草行,屈了女儿。

不,有女儿陪在身旁,公有何烦恼,跟女儿说一说,倒是常些启。那他回,便在书房中女儿讲那帝丘,正说着,朱闪在门外求见。女儿不及,便躲了屏风面。

朱闪进,满眼喜色:“那界石的确被搬移,是临近两乡九豪强,避田赋,将它回挪动。其间八十顷田便瞒官府,襄邑、宁陵两县田籍不曾记录,他唤褶子田。其实,那些吏人全知晓,是不敢招惹那些豪强……”

张器低头寻思了片刻,却不知该何处置。些豪强轻易触惹不,此辈一旦狠,往往是损七赔八,他让朱闪先。门一关,女儿从屏风走,脸竟带着笑,却不言语,转身书柜中寻一卷画轴,铺在书桌,低首巡视。他一瞧,竟是宁陵图。

女儿抬头笑着问:“爹,每隔两年半,各州县绘制图,呈朝廷。今年又该绘制县图了?”

“嗯。你问做什?”

“女儿有主意了。”

“哦?什主意?”

“爹,您——”女儿指向图襄邑宁陵两县界处。在那帝丘附近,分界线有些弯曲,睢水北岸,宁陵向西伸进一片;睢水南岸,襄邑则向东凸一片。女儿笑着解释,“两片凹凸,尺寸致相。今年恰又重绘图。爹正借机与襄邑知县相商,两县互换一片界,将界线拉直,往丈量。北边伸进那片划给襄邑,南边凸块给宁陵。北边略略一些,便些田赋,襄邑知县乐意。宁陵边,那些褶子田便无从藏匿,宁陵无形间便几十顷。更紧的是,分界线一旦拉直,那座帝丘便归宁陵县边——爹此重帝丘,是借帝喾神灵,祈福兴农?”

张器听惊喜无比,望着女儿连连点头夸赞。

知县政绩考核中,劝课农桑是头一等务。相传帝喾高辛定立节气,划分四节令,才依耕、按节收,农耕业才由此兴。若是将帝丘划归宁陵,便将帝喾墓兴造。春祭祀,秋收荐享,各办盛典仪,召集全县乡民前祭拜祈福。比寻常乡强行劝农强许,报给州,是一桩功绩。

张器忙提笔,给襄邑知县写了封书函,简提议更定划界一。唤朱闪,让他立即骑马送。

直深夜朱闪才回报说:“那襄邑肥知县您的书信,说此甚,是他正在办接任割,顾不此了。让您几日跟新知县商议。”

张器耐住子等了几,另修了一封书函给那新知县,让朱闪又骑马送。两辰,朱闪便回了,神色瞧着有些懊丧:“那襄邑新知县读了信,先笑着点头。他随即将书信递给身边一中年男子,那男子读,说此再慎重商议。那新知县听了,便叫人先回,说几日回复您。”

了两,那新知县果差人送回信,婉言拒绝了此。张器读,丧气,一将那信纸丢了桌。

朱闪在一旁见,忙凑说:“那新知县那先明明赞同,一定是听了身边那男子的劝止。人昨襄邑打探了一番,县衙街的一茶肆老店主认那男子,说他姓莫,人叫他莫裤子,原是宁陵县阳驿乡豪强户,据说十八年前已死,今竟又活着回了。搬移界石,造褶子田,最先便是他的主意。他有胞兄,便有几顷褶子田。他不肯让那新知县将界线拉直。若做此,便先将那莫裤子从新县令身边撵走。”

“他是那新县令亲信,我何撵走?”

“若有三百两银子,人便做此。”

他知朱闪极有机巧,又贪钱,三百两恐怕至少吞一百两,更不知朱闪做些何等勾,但中实在割舍不那帝丘,便取了三百两银子:“并不是我吩咐你,你行,若有麻烦,承。”

朱闪拿了银子欢喜离,几,回复说:“那莫裤子已走了。您再与那襄邑知县商议一番。”

张器回书信已经回绝,有面谈才再劝说。但朝廷有令,官员不擅离治所。他不襄邑,那新知县不宁陵。他便写了封书信,约那新知县在两县界处那界石边相。那新知县回信应允。

次日,他嫌坐轿慢,便换便服,骑了马,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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