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五十年代的尘埃

唐德刚

儿是者在五十年代所写的几篇杂文。写的候就兴所至写了;原无意它保存。但是它却在无意间被保存了——保存在一片灰灰的五十年代积存的尘埃面。

记就在那年代的端,国的国务卿艾奇逊曾说一句举世皆知的话:“等尘埃落定再说!”

今三十年了。在五十年代飘扬的尘埃,早已落定——落在一,结像一层薄薄的丝绵。我拍拍它,它不动;我再吹它一,它不飞。肯定的是落定了。我两指甲轻轻它捡,就在片捡的丝绵的面,我现了几片已在那儿躺了二十年的“流沙坠简”!

其他有给片丝绵覆盖的断简残篇,显早已随五十年代的尘埃飘散了;飘散像春梦、像秋云,再找不了。

老朋友夏志清先生奇怪问我:“己写的东西,什不保存?”

“什保存呢?”我一直“保存”了的五十年代的意识,不期代我回答了七十年代的问题。保存做、文人?是子孙留点“祖训”呢?

落笔不但有些问题,我连一人什求生存,何求生存,一些更重的问题有。写了就是写了。最说是一流浪海外的中国知识分子,他己祖国的语言文字难免有一些留恋的温情已。偶逢岁暮周末,孤灯默坐,拿笔,东写写、西写写,聊遣长夜,甚或享受点他人所不体的孤独的乐趣。

夏志清先生胡适先生一,少聪慧,立志。他是功的者,“不写不气力的文章”。了气力,就有职业感;有职业感,就加意保存了。

笔者他二人正相反。些杂文就有一篇是“气力”写的。有“气力”的东西,反一经常无处存身的异国流浪汉“气力”保存,就有点犯不着了。所些五十年代的断简残篇,果有被埋在尘埃,它就随尘埃一飘散了。因所重印的是五十年代的尘埃底,劫余灰的拾遗。它有丝毫值刘绍唐先生一再函建议重印,胡菊人先生百忙中抽空代序的话,那就是它是曾经在五十年代空气中飘荡的野马、尘埃。有一点点代的气息,此已。

“五十年代”在中国历史是一段不平凡的日子。那一些流浪在太平洋彼岸的老中青三代的知识分子,何打段日子?贤明的读者或许在本册子找点蛛丝马迹。林姑娘说:“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忍淹留。”在那一段随东风嫁的日子,那儿有叹息、有彷徨、有苦笑,有丝微阿Q的欢娱。

真正滋味何,最是让读者己假罢!

几篇文,虽各立门户,互不侵犯,但是它的格局倒似乎是一致的。虽是笔者的黔驴技,变不新花,那是受了一位朋友的影响——真切一点,毋宁说是一位朋友的求。

那是8月旬的一。繁忙的南京城热像一座火炉。是朋友我不觉太热。固是我二人年轻,不太怕热;是静凉的缘故。遥远的烽火有烧我的眉毛。

朋友是位斯斯文文的君子。说话慢条斯理的。境情怀,永远像是一泓秋水,纯净清凉。

“在冯玉祥的旅游记,”朋友呷一口花雕,又喷了两口烟,慢慢向我说,“冯玉祥说国连马桶比中国造——中国马桶顾前不顾。”

朋友说着己笑。在他那微微移动的眼镜,我那蓝白云秀丽的钟山,那苍松微露、庄严古朴的台城。些景物在两片有金边的玻璃反映,更显江山画。

风吹我脸是热乎乎的。但是热气中却带一阵阵玄武湖的荷香。离祖国,走遍世界,才体那是我祖国特有的芬芳;离了,就永远失了。

“你从不同的角度写一点嘛。”朋友又缓缓继续他我的劝告,“我的读者虽有那,是有不少人的。”

“不是怕人,”我听他说了许久,才回答他一句,“是写太浅薄,怕惹人笑话。”我并且向朋友解释,国简直是座“观园”,我呢,实在是刚从乡的刘姥姥的外孙子板儿。板儿写一篇《观园游记》,不让姑娘、奶奶了笑话吗?

“不怕,”朋友淡淡说,“者是板儿,读者不是板儿?报屁股编辑更是板儿……你就板儿写给板儿,不是很吗?”

“板儿写给板儿?!……”我中默念了几遍。我倒被朋友的文艺哲打动了。

“少写些军国,”朋友递给我一支烟,又替我点了火,继续叮咛着说,“写点所见所闻的故,不写有趣一点就是了。”

朋友比我几岁;思言行比我熟;文章比我写,有一块“园”……他一直是我鬼队的王。他的话一直是我所最信服的。

“写点所见所闻的故!”我每一动笔,我朋友句指示。“不写有趣一点就是了。”

在国我又碰另外一位鬼队的王周策纵先生。在周王那我才知“写有趣一点”的文章秘诀,在文言文原叫做“艺增”!

玄武湖的热风,吹在身很舒服。我感轻松、安适。朋友付了账,又陪我在柳堤踱了半。他说两三年“回国”,他再替我“洗尘”,并我的“通讯”印“册子”。

夕阳在台城背渐渐沉,朋友我就在玄武湖畔的柳影荷香分手了。

在海,我提着旧皮箱往路警察局投奔一位在那儿“巡官”的表弟。表弟既“巡官”,他就夜夜“巡”。他巡,他那张铁床就被我鹊巢鸠占了。他巡归便寻找另一张主人巡了的空床安歇。那位床主巡归,现床有人,就找另外一张主人巡了的空床……“巡官”总归不断巡的,风水轮流转。同志间互相帮忙。哪人有一两位有志放洋的表哥呢?因此他巡官同志互打“游击”,我就“正规”占了表弟的铁床,睡安理。

“船”的日期终被我等了。表弟请我吃“三明治”、喝“口乐”——在1948年的海,真是动辄几十万几十万的式享受!

一辆三轮车我带共祥码头。我刚车踏,一位“红帽子”立刻便我的手提皮箱抢了。我谢谢他说,不了,我己提船。他两眼向我一瞪说:“果客人己提皮箱,那哩吃啥呢?!”

我知他是有头的。我己不容易盼留了,在船前被人推黄浦江,岂不功亏一篑?千金子,坐不垂堂。君子明哲保身,我就未他讲理了。他提着我的皮箱,不一分钟,我二人便从一条木梯,进入了一艘国洋船。

一船,我位红帽子朋友,似乎立刻就变另外一人。他始叫我“先生”,又叫我“经理”,最又叫我“博士”、“官长”……一堆南京不肯给我的官衔,目的是我给点“费”。“费”给了,他是不。原他我“搜身”——身所有的“钞票”悉数搜给他做“费”。件倒我意外,哪有“费”有法的呢?!

“官长啦!”红帽子向我又打躬又揖。他向我苦苦哀求,说,“侬些钞票,船一就一堆废纸。啥不做点,‘赏’给我呢?”他又说他有老母在乡间“饭”,老婆在海害“肺病”。他劝我做点“善”,帝保佑我一路平安。

他表现实在怜见的,说的话有实情至理。在他老娘老婆分,我缠他不,一横,就我所有的“废纸”“赏”给他了。估计一,总数该在十万元——是我一辈子最慷慨的一次!

红帽子欢喜跑木梯了。我在“国”的洋船,扶着栏杆,居高临注视着他。他一回“中国”码头,立刻横眉竖眼,又在抢夺另一位旅客的皮箱了。

船慢慢向海漂。在斜阳的祖国,逐渐模糊。终在暮云深处消失了。船长在喇叭告诉我,现在我已了扬子江口,航行在“公海”了。我知在公海航行的是国船。按国际公法,我现在已经就身在国了。

扩音器的报告员,很礼貌招呼我进餐厅膳。我挤在长龙的尾巴端,一位新认识的“留同”就惊奇告诉我说,吃晚餐,“口乐随便喝!”“随便喝?!”我两眼一瞪,我二人乃捡了临窗座位坐,“怀畅饮”,“口乐”喝饱。

吃了两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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