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年輕人中流行著一首歌，是羅傷的《戀曲民國六十九年》。這首歌旋律纏綿，被稱為台灣的新搖滾樂，但是它歌詞裡所含的意思是叫人吃驚的，我且抄錄幾句：
「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
「錦的歡樂將是明傷痛的回憶。」
「你不屬於我，我不擁有你，世沒有人有佔有的權利，或許我們分手，就這樣不回頭，至少不編織一些麗的借口。」
「親愛的莫再說你我永遠不分離，親愛的莫再說你我明分離。」、這首歌充滿了對愛情虛無、悲觀、來的法，聽令人辛酸，辛酸的是它幾乎是冷靜客觀的分析了八十年代年輕人的愛情觀。現實社會裡受挫的、離散的、短暫的、悲劇的、感傷的愛情，已經不是電影、電視說的專利，是每一個人舉目四顧週遭的朋友，就會發現不完整的、片斷的愛情是處在發生的。當曾經誓結白頭，生死與共的伴侶，或者背離了己，或者己叛別了他，分手的原因有時是細芝麻，有時是個根本不的謎，於是緊接著斬釘截鐵「永遠的盟誓」的，就是「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的歎息。
我，對著愛情的永恆懷疑，是現代人一種普遍的現象，於是年輕人不再像過那麼癡，那麼生死，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保持著愛情的距離，不全投入，現在最受年輕人嚮往的愛情，似乎不再是生死與共。休戚相往的情愛世界，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灑的偶。分離愈是瀟灑，愈是令人喝采，分離愈是癡，就愈是令人嘲笑。
我經常這樣的件，因此不免問一句：「愛情這東西我們明白了嗎？」果愛情竟薄紙一張，完全沒有信念，分離，不分離，那麼愛情義是什麼呢？最令人傷的不是年輕人沒有愛情，是對「愛情的永遠」普遍的喪失了信。
在中國的古代，祖先曾為我們留許光芒四，歌泣的愛情篇章，這些偉的愛情，或生或死或合或離，儘管結局有喜有悲，但是它流傳至今，是因為「永遠」。他們相信堅貞的情愛有永遠，生時精神永遠，死後化比翼鳥、化連理枝，還是永遠。
我們時常感歎現代沒有偉的愛情，是不是正因為現代人對永遠的觀念淡泊的原因呢？
前面提羅傷的《戀曲民國六十九年》，現在讓我們時間往前推溯兩千年前，在《詩經．鄴風》裡有一篇《伯舟》，是古人詠歎愛情的歌聲，原文是：
泛彼柏舟，在彼河中，髯彼兩髦，實難我儀，死矢靡他。母，不諒人！泛彼柏舟，在彼河側，髯彼兩髦，實難我特，死矢靡他。母，不諒人。
這首優的占典詩歌，翻白話應該是：
正劃向河中央的柏木船裡，
坐著長髮的少年，
正是我儀的愛侶，
我對他的愛死不改變。
母親呀！呀！
女兒的為什麼你總不見？
在河面浮泛的柏木船，
慢慢靠在河的那一邊，
划著船槳那個長髮少年，
是我真正匹配的愛侶，
我愛他死不改變，
母親呀！呀！
我的思為什麼你不體諒？
讀著《詩經》裡的《柏舟》篇，我們彷彿見一位麗的少女，站在遼闊的河岸，著漸漸遠的船，暗暗的在河邊做著永遠的愛情夢重重的盟誓，這分愛情，縱使母親意不知解，不體諒，死不會改變，是一首歷久彌新，動人弦的情曲。
這首流過兩千年時空的情歌，正是語「至死靡他」的來源，「至死靡他」一詞的直譯是「死不存二」。是何等堅決，勇敢的對情愛的詠歎呀！
站在民國六十九年的時空回思那位古代少女，使我們警覺，我們對愛情失望，但不對愛情的永遠絕望。我們或許會面對愛情的變故與挫折，但是我們不失靈深處默默的盟誓。
在中國古代的詩歌說、傳奇裡，像《柏舟》這樣對愛情至死無悔的故，幾乎俯拾即是，最感動我的是一篇流傳在陸民間的童話《不見黃娥不死》。這篇童話尚不普遍為人所知，我願意在這裡做一個完整的記錄：
前，在一個鄉村裡，有一位叫黃娥的漂亮姑娘，裡生活窮苦，糧食總是不夠吃，一荒春，就靠野菜過日子，因此，春的時候，野外割野菜。
有一，正在割野菜的時候，忽聽河邊傳來一陣優的笛聲，笛聲太了，使聽神，停止割菜，慢慢順著笛聲向河邊走，走河邊一，原來是一個放牛的孩子在吹橫笛；怕他見，急忙鑽蘆葦叢中偷聽，一直牧童走了，才回。
牧童常這裡來放牛，黃娥常來這裡割菜，牧童愛吹笛，黃娥愛聽那笛聲，日子一長久，他們認識了，他們相愛了。於是，每當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牧童已經幫黃娥一塊兒割滿一籃野菜，兩人就坐在河邊的青草，著清清的流水，讓牛在一顛吃草，牧童就吹橫笛來。
後來他們的情傳開了，傳黃娥父母的耳朵裡，黃娥的父母惱怒非常，黃娥關在裡，永遠不讓門了。這時候，附近有個老財主，討二房，知黃娥是有名的漂亮姑娘，就托人提親。黃娥的父母雖有些不願意，但敗壞門風，早些送門，就答應了。
牧童從失黃娥，就像丟了魂一樣。雖說他知黃娥被關在裡，他還是吹他的橫笛，處找，再找不黃娥的蹤影了，他慢慢害了病，不久，就死掉了。
牧童因為是個孤苦無靠的窮孩子，死時己倒在野裡，就沒人問了。他的屍首被狼來拉，狗來啃，最後，剩一顆了，因為太硬，沒有東西毀壞它。
這樣，過了不少日子，這顆在野裡經過風吹雪打日曬雨淋，變越發像一塊油漆木頭，又紅又亮了。
有一，一個木匠走過，為是一塊木紋很細的木頭，就拾來，回裡它刻一個酒杯。
當木匠倒酒的時候，從酒杯發了一種很聽的笛聲，木匠一驚，為一件寶貝，很它收藏來。
這個木匠，手藝很有名。有一次，一個老財主請他喝喜酒，這個老財主正是黃娥被逼嫁的財主。老財主擺的酒席，碗碟，器具格外講究。
木匠說：「這屋裡的東西沒有一件比我的木頭酒杯。」
老財主說：「那麼，你的酒杯拿來吧！我不信會比我這古瓷的杯子。」
木匠從懷裡掏酒杯，倒了酒，清脆嘹亮的笛聲就從裡面響來，所有的客人聽呆了。
這時，坐在新房裡的黃娥，正又愁又恨的落淚。忽，聽了笛聲，那笛聲牧童的橫笛聲一模一樣，一時又驚又喜，跳口來了。
趁人沒見，黃娥不由主往房外走，偷偷溜二門口，笛聲更聽了。又走客廳門口，笛聲越加動聽，竟完全是的河邊情人吹的笛聲。這時候，不顧客廳有少客人，忍不住頭伸了進。說奇怪，黃娥往裡一伸頭，笛聲就停住不響了。
我所花費這麼長的篇幅抄錄這個童話故，實在是我每肺它，中就震動不已。它的文字簡樸，故單純，但它的力量卻不亞於任何一個不朽的愛情故。
它使我們感動，實在是由於它的象徵意義ˍ一個受命運擺弄的牧童，因為失他的愛侶死在荒野中，但是他的愛不死，他的不死，被野狗啃過，被野狼吃過，一顆還活著的卻不化，最後被木匠刻酒杯，笛聲來尋找他的愛人，為了見愛人的最後一面。當，牧童並沒有黃娥有完滿的結局，酒杯在笛聲戛止的那一刻是一個悲劇，但是「牧童的」悲劇證明了情愛的偉，它讓一個人的靈不朽。
在中國廣闊的裡，說給兒童聽的童話，竟有許是這一類鼓勵、啟示永不對愛失信，永遠不在挫折中絕望的故，它們歌頌著對愛情堅忍不拔的偉精神——這種精神正是「至死靡他」的精神。
當我們聽「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的歌聲時，是不是發「永遠這東西我明白」像一個平凡牧童的一樣肯定的答案呢？
——民國七十一年七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