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次談我的女房東歐樸爾太太。
我在這裡還再集中來談。
我不不談。
我們共同生活了整整十年，共過安樂，共過患難。在這漫長的時間內，為我操了不知少，確實像我己的母親一樣。回憶來，就像回憶一個甜的夢。
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德國婦女。我初的時候，概已有五十歲了，比我二十五六歲。沒有少惹人注意的特點，相貌平平常常，衣著平平常常，談吐平平常常，愛平平常常，總是一個非常平常的人。
，同相處的時間越久，便越覺在平常中有不平常的方：老實，誠懇，善良，藹，不會吹噓，不會撒謊。有一些的偏見與固執，但這些是平平常常的，沒有什麼越軌的方；這增加的人情味，絕不會相反。同相處，不必費機、設提防，一切，使人處暖的春風中。
的生活是十分單調的、平凡的。的實際就有的庭。中國有一句話說：婦女圍著鍋台轉。德國沒有什麼鍋台，有煤氣灶或電氣灶。我的女房東就是圍著這樣的灶轉。每一床，先做早點，給丈夫一份，給我一份。後就是無盡無休擦板，擦樓，擦門外面馬路旁邊的人行。板樓打蠟，打磨油光鋥亮。樓門外的人行，不光是掃，且是肥皂水洗。人坐在，絕不會沾半點塵土。德國人愛清潔，聞名全球。德文裡面有一個詞兒Putzteufel，指打掃房間的潔癖，或有這樣潔癖的女人。Teufel的意思是「魔鬼」，Putz的意思是「打掃」。別的語言中像沒有完全相當的字。我，我的女房東，同許德國婦女一樣，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清掃魔鬼」。
我在生活方面所有的需，一手包來了。德國人生活習慣同中國人不同。早晨床後，吃早點，後班；十一點左右，吃己帶的一片黃油夾香腸或奶酪的麵包；午一點左右吃午飯。這是一的主餐，吃的是熱湯熱菜，主食是土豆。午四點左右，喝一次茶，吃點餅乾類的東西。晚七時左右吃晚飯，泡一壺茶或者咖啡，吃涼麵包、香腸、火腿、乾奶酪等等。我是一個年輕的窮學生，一無時間，二無錢來擺這個譜兒。我還是中國老習慣，一日三餐。早點在裡吃，一壺茶，兩片麵包。午飯在外面館子裡或學生食堂裡吃，是熱東西。晚回，女房東他們中午吃的熱餐給我留一份。因此，我的晚餐是熱湯熱菜，同德國人不一樣，這基本是中國辦法。這是女房東在瞭解了中國人的吃飯習慣後精安排的。我每在研究所裡工了一整後，回來，夠吃一頓熱乎乎的晚飯，裡當是滋滋的。對女房東這番情意，我是由衷感激的。
晚飯後，我就在裡工。了晚十點左右，女房東進屋來，我的被子鋪，被罩拿來，放沙發。這工其實是非常簡單的，我己盡做。但是，女房東卻非做不，當年兒子住這一間屋子時，就是這樣做的。鋪床後，就站在那裡，同我閒聊。一的經歷，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向我「匯報」。見了什麼人，買了什麼東西，碰了什麼情，過什麼方，一一細說，有時還繪聲繪形，說眉飛色舞。我無話答，洗耳恭聽。的一些婆婆媽媽的情，我並不感興趣。但是，我初德國時，聽說德語的力不強。每晚半時的「聽力課」，對我有幫助。我的女房東實際了我的不收費的義務教員。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對說，永遠不會懂的。「彙報」完了後，照例說一句：「夜安！祝你愉快安眠！」我說同樣的話，後退，回己的房間裡。我皮鞋放在門外，明早晨，鞋擦亮。我這一的活動就算結束了，床睡覺。
其餘許雜活，比說洗衣服、洗床單、準備洗澡水，等等，無不由女房東幹。德國被子是鴨絨的，鴨絨沒有被固定來，在被套裡面享有絕對由活動的權利。我初德國時，很不習慣，睡後，在夢中翻兩次身，鴨絨就活動被套的一邊，這裡絨毛堆積山，另一邊則剩兩層薄布，當就不禦寒，我往往被凍醒。我向女房東一講，笑眼睛裡直流淚。於是細教我使鴨絨被的方法。我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在的照顧愉快生活。
的庭來是非常睦的，丈夫忠厚老實，一個獨生子不在，老夫婦倆對兒子愛掌明珠。我記，有一段時間，老頭月月購買哥廷根的麵包香腸，打包裹，送郵局，寄給在達姆施塔特（Darmstadt）高工唸書的兒子。老頭腿有點毛病，走路一瘸一拐，很不靈便；雖拿著手杖，仍非常吃力。他不辭辛勞，月月此。後來老夫婦倆度假，順便兒子。兒子的住處學生宿舍裡，一瞥間，他們老頭千辛萬苦寄來的麵包香腸，卻發了霉，乾癟癟躺在桌子面。老頭怎樣，不知。老太太回後，在晚向我「匯報」時，絮絮叨叨講這件，說為吃驚。但是，奇怪的是，老頭還是照樣拖著兩條沉重的腿，麵包香腸寄走。我不禁，「憐父母」，古今中外所同。兒女對待父母的態度，東西方卻不相同了。章太太的男房東為證。我並不提倡愚忠愚孝。但是，即使父母與子女間的關係，化為一般人與人間的關係，像房東兒子的做法不是有點過分了嗎？
女房東裡是有不平的。
兒子結了婚，住在外城，生了一個孫女。有一次，全回來探望父母。兒媳長非常漂亮，衣著十分摩登。但是，女房東對像並不熱情，對孫女並不寵愛。兒媳是年輕人，對情有點馬哈，從中德國兩代人間的「代溝」。有一，兒媳使手紙過，馬桶給堵塞了。老太太非常不滿意，拉著我衛生間指給我。臉露了許怪相，有憤怒，有輕蔑，有不滿，有憎怨。此當不對兒子講，連丈夫概沒有敢講，茫茫宇宙間有對我一個人訴說不平了。
女房東是有偏見的。
關於戴帽子的偏見，我在面已經談過了，這裡不再重複。的偏見不限於這一點，且最突的不是這一件。最突的是宗教偏見。己信奉的是耶穌教，對主教懷有莫名其妙的刻骨仇恨。世界各區各民族毫無例外的有宗教偏見，這種偏見比任何其他偏見更偏見。歐洲耶穌基督教新舊兩派間的偏見，是異常突的。我的女房東沒有很高的文化，的偏見因更固執。但偏偏碰一個主教的人。女房東每個月僱人洗一次衣服、床單等等。承擔這項工的是一個主教的老處女，年紀比女房東還，總有六十歲了。沒有財產，沒有職業，就靠幫人洗衣服為生。人非常老實，一說不了幾句話。卻是一個十分虔誠的信徒，每月的收入，除了維持極其簡樸的生活外，全給教堂。概希望百年後夠在虛無縹緲的堂裡佔一個角落吧。女房東經常對我說：「特雷莎（Therese）忠誠像黃金一樣。」特雷莎是的名字。但是，忠誠歸忠誠，一提宗教，女房東就憤憤不平，晚向我「匯報」時，對時有微詞，具體的例子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我的女房東就是這樣一個有不平、有偏見、有己的與宇宙局世界局國局無關的憂愁煩惱，這樣那樣的特點的平平常常的人；卻是一個善良、厚，不會玩弄任何花招的平常人。
的一生是頗為坎坷的，走的並非是陽關。據己說，一次世界戰前，德國人裡普遍有金子，裡一樣。戰一結束，德國發了瘋似的通貨膨脹，的一點點黃金膨脹光了，了無金階級。了二次世界戰，是靠工資過日子。對政治不感興趣，從來不讚揚希特勒，當更不懂反對他。由於種族偏見，猶太人是反對的，但說不是「積極分子」，是隨流已。在鄉沒有關係戶，食品同我一樣短缺。在戰中間，丈夫餓從一個胖子變一個瘦子，終於離開了人世。老兩口一生睦相處，我從來沒有聽他們倆拌過嘴，吵過架。老頭一死，剩孤零一人。兒子極少回來，屋子裡空蕩蕩的。裡是什麼滋味，我不知。從表面來，同我這一個異邦的青年相依為命了。
戰爭了接近尾聲的時候，日子越來越難過。不但食品短缺，連燃料無法弄。哥廷根市政府俯順民情，決定讓居民山砍伐樹木。在這裡德國人辦細緻、有條不紊、遵守法紀。政府工人員在茫茫的林海中劃了一個砍伐的區，區內的樹逐一檢查，砍伐者畫紅圈。砍伐沒有紅圈的樹，受處罰。女房東裡沒有勞動力，我當當仁不讓，陪山，砍了一樹，運山來，運一個木匠裡，機器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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